正文 第十七章 世繼位(1 / 3)

一、 陳圓圓哭責吳三桂

夜色籠罩之下的皇宮,因空曠和昏暗而顯得有幾分陰森可怖。

陳圓圓孤零零地坐在吳三桂身邊。

陳圓圓木然地坐著,一言不發。她的心裏非常淒苦。她本想單獨和吳三桂在一起時訴說,所以,她將所有的人都趕出吳三桂的寢宮之外。然而,當她發現自己要訴說的對象竟然是個木頭一樣的人,不由悲從中來!

陳圓圓本打算遠離吳三桂的。自從她勸吳三桂不要稱王以來,她便有了這念頭。因為她發現吳三桂變了,變得世俗和功利了,不再視自己和他的愛情為至高無上。其實,吳三桂一直沒變,他以前隻是將自己的欲望隱藏起來,使陳圓圓感覺到他將愛情看作至高無上。後來,他覺得條件成熟了,地位有了,權也有了,他心中所隱藏的欲望便慢慢地暴露出來了。這些,陳圓圓當然不懂。

尤其是吳三桂要稱帝之後,陳圓圓要離開吳三桂的態度更堅決起來。因為她覺得吳三桂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然而,她終究沒有走出吳三桂為她所作的繭,而她就像那繭中的蠶一般,隻能在繭中死去,變成飛蛾。

於是,她便在自己的寢宮中誠心侍佛。她覺得自己既然在心靈上遠離吳三桂,那便在肉體上遠離他!

當她得知吳三桂在祭天之時突然病倒,她又毫不猶豫來到吳三桂身邊。她為此感到慶幸,因為自己從此可以完整地擁有吳三桂了。同時,她又為此感到悲哀,因為吳三桂已是喪失生理機能的人,自己即便擁有他,無異於擁有一具僵屍。

她開始恨天不公平,奪走自己的至愛,以致自己孤苦伶仃。但她立刻意識到自己錯怪了老天爺。要怪,依然隻能怪吳三桂自己。若不是他想做什麼皇帝,若不是他到南嶽去祭天,觸怒老天爺,又怎麼會降災於他身上呢?

陳圓圓開始一邊哭泣,一邊數落起吳三桂來。

陳圓圓哭泣道:“你從一名小小的千總,榮升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平西王,怎麼還想稱王稱帝呢?”

“俗話說,天心高,人心更高!隻要是人,又哪裏會有欲望滿足的時候呢?”

陳圓圓說:“你若不是想稱王稱帝,也不會觸怒老天爺而得此怪病。”

“俗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即使不得罪老天爺,也許會得其他怪病。”

陳圓圓說:“你總想為子孫後代打下一片江山,哪裏知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啊。”

“俗話說,娘為女兒哭死娘,爹幫兒子累死爹!話都是這樣說的,要勸人不要為兒女做牛馬。其實又有誰能做得到?中國人世世代代都是這樣做的。要不,為何會有一世清廉的官為了兒女而成貪官?”

陳圓圓說:“天下即便打下來了,你吳家得了天下,做了皇帝。你吳家也未必能世世代代將江山守住啊!秦始皇厲害不厲害啊?以為修了萬裏長城,便可保自己的江山世世代代相傳下去,所以自稱為始皇。誰知他的江山竟然會被他當初希望能保他的江山的長城給毀掉啊!”

“話雖是這麼說,人人也都明白這個理兒。可是,誰會為沒到的後果所折服呢?中國人不是有句古話麼,人不到黃河心不死麼?人還沒到黃河呢,心又怎麼會死?”

陳圓圓說:“如今倒好!皇宮的油漆未幹,皇帝的禦座未熱,你卻從座位上栽了下來,弄個不死不活的樣兒。這有什麼值?”

“俗話說打死在門口的乞丐總比餓死在路上的浪者強!自己再不值,也總算登上了皇帝的寶座兒。再說兒孫也可世世代代地享受下去!”

陳圓圓說:“人算不如天算!人家都道你從此可以享盡人間的榮華富貴了,誰知會突然病了?”

“即便是病了呢,也總算當上了皇帝!”

陳圓圓說:“此時當上皇帝又有何用呢?山珍海味即使堆成山,你也食不得!”

“即使食不得,總比那想吃而沒有吃的人強!”

陳圓圓說:“金銀財寶堆積如山,你也不能用!”

“即使不能用,也比那窮得無錢可用的人強!”

陳圓圓說:“當了皇帝有什麼好?三宮六院那麼多絕色女子,你卻無力享用!”

“即使無力享用,也比那沒有女人的人強!至少還可以摸!”

陳圓圓說:“可你如今是手不能動,腳不能移,如何摸?”

“即使不能摸,看也可以!”

陳圓圓說:“可你如今雙目緊閉,如何看?”

“即使不能看,能感覺她們的存在也好!”

陳圓圓說:“可是你如今感覺喪失,如同死人一般,又怎麼能感覺到她們的存在?”

“即使是死了,能讓她們陪葬也好!”

陳圓圓猛然顫抖起來!她突然明白原來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與自己爭辨。於是,她覺得非常恐怖。她以為是吳三桂在和自己爭辯。可是當她細觀吳三桂之時,才發現吳三桂是雙目緊閉,嘴巴合著,根本不像在說話。她想:難道有魔鬼在同自己說著話?

於是,陳圓圓淒厲地問:“你到底是誰?”

那聲音說:“你知道我是誰。”

陳圓圓嘶喊著:“我不知你是誰!”

那聲音說:“我是你的影子!”

陳圓圓說:“我沒有影子!”

那聲音說:“一個人怎麼會沒有影子呢?”

陳圓圓說:“人隻有在明處才會有影子!這裏黑咕隆咚的怎麼會有影子呢?”

那聲音說:“我不是那種影子!”

陳圓圓問:“那你是什麼影子?”

那聲音說:“我是另外一個人,是願意做你的影子的一個女人!”

陳圓圓恍然大悟,口氣柔和了許多,問:“你就是那個為了那種虛幻的愛情而願意做我的影子的女人麼?”

那聲音說:“正是!”

陳圓圓問:“你叫銀杏?”

那聲音說:“是的!”

陳圓圓說:“那你走出來吧!黑燈瞎火的怪嚇人!”

於是,銀杏便走了出來。原來銀杏就藏在陳圓圓身後。陳圓圓太專注於吳三桂身上了,所以,她一點也沒有察覺自己身邊還藏著個大活人!

銀杏的眼眶裏有淚花,淚花在昏暗之中放著光芒。

陳圓圓問:“你哭了!”

銀杏說:“是的!”

陳圓圓問:“你為何要哭呢?”

銀杏說:“我失去了愛情和幸福!”

陳圓圓笑著說:“你從來就沒有得到過真正的愛情和幸福!你不必悲傷。”

銀杏說:“我得到過愛情和幸福!”

陳圓圓說:“那是虛幻的!”

銀杏說:“不,我覺得那是真實的!”

陳圓圓說:“不,那是虛幻的!你若再執迷不悟,不從我的影子裏走出來,你將痛苦一生!”

銀杏說:“你不是也無法從吳三桂的陰影中走出來麼?”

陳圓圓聞之一怔,然後與銀杏抱著痛哭。之後,陳圓圓指著吳三桂那張已經死去的臉對銀杏說:“我們真傻!”

銀杏說:“女人都傻!”

二、 陳圓圓讀解吳三桂之心語

皇宮依然是空空蕩蕩的,皇宮依然是昏昏暗暗的。

陳圓圓與銀杏該哭的哭了,該說的說了,心裏平靜了許多。除了因為旁邊有著一個與死人無異的吳三桂所給她們帶來的一些別扭之外,她們已不再感到恐怖。

陳圓圓叫掌燈。

侍候在外的太監立即進來點燃宮中之燈。燈光閃閃爍爍的,使躺著一動不動的吳三桂更像一具屍體。太監嚇得點完燈便往外溜了。走到門外後,心裏還在犯嘀咕。女人平時說膽小,可與自己的男人在一起時便不怕了。即便男人已經死了,難道死去的男人也會像活人一樣嗬護自己女人身邊,生怕自己女人受到性騷擾麼?

陳圓圓說:“銀杏,你打算怎麼過?”

銀杏說:“我沒想過。”

陳圓圓說:“可事到如今,你總得想啊。要想他還活過來,看來是不可能的了!你總不能殉情吧!”

銀杏便哭起來,然後說:“若有資格殉情,我此生此世也會覺得滿足了!可是,哪裏有我的一席之地?在他心目中,完全沒有我這個人。他心中隻有你,我在他心目中隻不過是你的影子!”

陳圓圓痛惜地說:“既然如此,你打算怎麼辦?”

銀杏說:“我等待安排吧!我一直習慣於命運的安排。”

陳圓圓問:“難道你不想作一點抗爭?如果命運對你不公平的話,你也不抗爭麼?”

銀杏說:“我已經明白,像我這類人,早已缺乏與命運抗爭的能力。唯一的自由,便是選擇如何喪失自我。”

陳圓圓便沉默起來。她知道銀杏說的是實話,像她這種人,確實無法擁有自由。這不僅僅是一個銀杏。而且,將來還會不斷出現。她覺得銀杏很可憐,至少相對於自己來說,她很可憐。

銀杏見陳圓圓沉默不語,便問:“你在想什麼?”

陳圓圓說:“我在為你擔心呢?”

銀杏說:“你別總為你的影子擔心。你先擔心擔心你自己。”

陳圓圓說:“我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銀杏問:“你打算到哪裏去?”

陳圓圓說:“我心中早已有個去處!”

銀杏問:“哪裏?”

陳圓圓說:“佛門?”

銀杏說:“為何去佛門?”

陳圓圓說:“既然無法進入塵世的天堂,我便到佛門去試試運氣吧!”

銀杏說:“是他強迫你的麼?”

陳圓圓說:“不是!是我自己選擇的!在我剛與他見麵之時便這樣選擇了。也就是說,我在選擇他的同時,便已經選擇了佛門!”

銀杏問:“此話怎講?”

陳圓圓說:“那時尚在京城,我是在釋迦牟尼臥佛前許的願。我說,若不能與他白頭偕老,我便遁入空門。看來,我在許願之時,就注定要走上這條路的!”

銀杏問:“這是為何?”

陳圓圓說:“因為他注定不能做因擁有愛情而願放棄一切的男人!他的心中還有一個世界。這一點我感覺到越來越明顯。是功名利祿將他拉入另一個世界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東西再抵得過功名利祿,尤其對於像他們這些在官場之上滾打多年的人。”

銀杏說:“我倒覺得責任在你而不在他!”

陳圓圓說:“此話怎講?”

銀杏說:“我覺得你如果不是在臥佛前許這個願,而是在立佛或坐佛麵前許這個願,結果便不會這樣。”

陳圓圓說:“這是何道理?”

銀杏說:“因為你乞求保佑你的菩薩不是站著的,或坐著的,而是躺著的。一開始,佛便已經向塵世屈服了!”

陳圓圓聞之大驚,有如天雷擊頂。頓時像明白了許多,又像什麼也沒有明白。難道人的一生之中,都有一隻手在冥冥之中操縱著他麼?若是如此,自己的抗爭又有什麼意義呢?

銀杏見陳圓圓不說話,急了,問:“我說錯了麼?”

陳圓圓說:“你沒說錯!”

銀杏見陳圓圓臉上刻著淒苦,心裏也不好受,想安慰她幾句。但是,又不知從何說起,便稀裏糊塗地說了句蠢話:“隻怕佛門也不敢納你這紅塵女子呢!”

陳圓圓聞之,心頭大震,痛苦地說:“若如此,我便隻有死路一條了!”

突然,陳圓圓與銀杏聽到一個人的歎息聲,便趕忙朝四周掃了一眼。然而,皇宮之中,除了她們倆,沒有任何人,於是,她們心中驚疑:難道是他醒了?

陳圓圓朝吳三桂看去,隻見吳三桂的手指動了動。陳圓圓便奔過去,見吳三桂的眼睛睜開了,嘴唇翕動著,隻是沒有聲音。吳三桂見她,想坐起來。然而,他腦中雖有這念頭,身子卻一動也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