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圓圓便擁抱著他,像抱著能保佑他的真佛,淚水滾落出來。
銀杏傻愣愣站在旁邊看。
陳圓圓突然明白了什麼,喊道:“快去叫人來!”
片刻之後,凡是在宮中的心腹之人都來了,簇擁在吳三桂身邊。
陳圓圓流著淚說:“大家都來了!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吳三桂眨眨眼,算是答應了。
陳圓圓叫人記錄。她憑直覺判斷這可能是吳三桂的遺言了。
由於吳三桂的聲音太小,甚至可以說根本不清,陳圓圓隻有低下頭,將耳貼在吳三桂的胸部上去感受,再根據她與吳三桂的心靈感應才將那混濁不清的語言解讀出來。
吳三桂說:“急召世璠進見!”
眾人點點頭。世璠是應熊的兒子,是吳三桂的孫子,吳三桂曆來很器重他,封他為皇太孫的目的,就是要傳位給他。
吳三桂說:“朕將皇位交給他,要他好好珍惜!這個皇位得之不易,朕為它可說是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為了它,我喪失了父親和兄弟;為了它,我喪失了做人的尊嚴;為了它,我喪失了自己心愛的兒子;為了它,我冷落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吳家為這個皇位失去的太多了,要世璠好好經營這個皇位。要他記住這皇位上有他祖父的尊嚴和人格,有他父親的屈辱和希望。他必須將皇位穩穩地抓住在吳家手中,一代一代傳下去,絕不落入別人之手!”
吳三桂說完,歇了口氣。然後,凝目望著陳圓圓,眼中有閃動著淚光。
陳圓圓知道他有話要對自己說,又趕忙躬下身子,將頭伏在吳三桂的胸脯上。
吳三桂說:“圓圓,你剛才說的話,我都已聽到!你不能記恨我!不是我對你愛不深,而實在是皇帝之位對我的誘惑力太大!即便如此,我也一直沒忘記你,我心中隻有你!你去天罡寺吧!我不能再照顧你,但我的兄弟楊天能照顧你!你在塵世最終沒進入天堂,你就到佛門去找吧!如果在那一個世界裏,沒有皇位可爭,我一定助你!”
吳三桂說完,便閉上了眼睛。
陳圓圓的眼中閃動著淚光,頭仍然伏在吳三桂胸脯上。
銀杏狂笑著奔出宮外,怒吼道:“你難道一點也沒有記著我?即便我是陳圓圓的影子,你也該記著我呀!”
回答她的是空曠的天空之下的無邊黑暗。
三、 吳三桂死於痢疾
陽光紛紛揚揚的,彌漫在宮中的庭院之中。
坐於陽光之中的吳三桂,臃腫而蒼白的臉越發顯得臃腫而蒼白,腦袋被擱在躺椅的靠背上,一動不動,如果不是那雙眼睛還在動,無人會認為他竟然是個大活人。
沒有人會想到吳三桂竟然還會活過來!當陳圓圓聽出他那近似遺言的話之時,所有的人都以為吳三桂即將死去。
然而,他竟然活過來了。
許多人都認為吳三桂是陳圓圓用她的愛情將他從死亡中挽救出來了。而隻有陳圓圓知道,其實並不是這麼回事!因為,吳三桂一直在與她進行交流。從吳三桂的意思中,陳圓圓判斷出吳三桂之所以能活過來,並非因為愛情。
雖然每天他們都要以特殊的方式交流一番,但交流的內容卻極簡單。吳三桂每天都隻是問陳圓圓一個同樣的問題,即皇太孫世璠什麼時候到?
陳圓圓試圖改變談話內容,便問了一些其他問題,但吳三桂的回答卻令人啼笑皆非。
陳圓圓問:“你還記得遼東麼?”
吳三桂說:“遼東在哪裏?”
陳圓圓說:“遼東在中國的東北。”
吳三桂說:“遼東是什麼地方?”
陳圓圓說:“遼東是你出生的地方呀!”
吳三桂說:“不對!朕怎麼會出生在遼東呢?”
陳圓圓說:“那你說你出生在哪裏?”
吳三桂說:“朕出生在京城!”
陳圓圓說:“你明明出生在遼東嘛!怎麼會是出生在京城呢?”
吳三桂說:“朕當然出生在京城!”
陳圓圓問:“你憑什麼肯定自己出生在京城?”
吳三桂說:“因為那是帝王產生的地方!”
陳圓圓覺得這個問題無法討論下去,隻能換個話題。
陳圓圓說:“那你也不記得山海關麼?”
吳三桂說:“朕要記得山海關做什麼?”
陳圓圓說:“山海關對你來說非常重要啊!”
吳三桂說:“有什麼重要?”
陳圓圓說:“那裏有你的榮辱與興衰啊!”
吳三桂說:“怎麼會與朕的榮辱與興衰聯係起來呢?”
陳圓圓說:“是你將清兵引入關內的啊!”
吳三桂說:“清兵是誰?清兵入不入關與朕有何關係?”
陳圓圓心裏便有些奇怪,說吳三桂已經糊塗嘛,他偏偏對自己提出的問題對答如流。說他清醒嘛,他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陳圓圓覺得他可能是失去記憶了,於是,她進一步與他交流,驗證自己的判斷是否對。
陳圓圓問:“你該記得永曆帝吧?”
吳三桂說:“永曆帝是誰?”
陳圓圓說:“永曆帝是大明的最後一個皇帝啊!”
吳三桂說:“朕是皇帝,怎麼又會有個永曆帝來了呢?”
陳圓圓說:“永曆帝是被你殺的!”
吳三桂說:“永曆帝是我殺的麼?”
陳圓圓說:“是你殺的!”
吳三桂說:“殺得好!”
陳圓圓說:“怎麼會殺得好呢?自從殺了永曆帝之後,你的身價才一落千丈啊!”
吳三桂說:“不殺永曆帝,朕怎麼可以當皇帝?”
陳圓圓覺得實在無法將一個問題與他討論到底。吳三桂時而記得些東西,時而又什麼都不記得!他的頭腦也是處於一種紊亂狀態,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因此,他的話有時很有邏輯性,有時又毫無邏輯。
陳圓圓覺得應該問與他關係更為密切的事,陳圓圓問:“你還記得張氏麼?”
吳三桂說:“張氏是誰?”
陳圓圓說:“張氏是你的結發妻子啊!”
吳三桂問:“妻子是什麼?”
陳圓圓說:“那你總該記得銀杏吧!”
吳三桂說:“銀杏是誰?”
陳圓圓說:“她與你生活在一起這麼長的時間,你怎能忘記她?”
吳三桂像陷入某種痛苦的回憶之中,然後像什麼也沒有想起來似的說:“朕想不起她是誰!朕天天與你在一起,怎麼會與她生活在一起呢?”
陳圓圓說:“她是我的影子!”陳圓圓說完,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她不知在為銀杏悲哀,還是在為自己悲哀。
吳三桂說:“你說的可是圓圓麼?”
陳圓圓說:“我說的不是我,而是銀杏。她是我的影子!”
吳三桂說:“圓圓的影子不是圓圓麼?圓圓的影子難道還能是別人?”
陳圓圓說:“你總算還記得我!”陳圓圓的語氣充滿了悲愴。
吳三桂問:“你是圓圓麼?”
陳圓圓聽後,哭笑不得,她問:“你隻記得圓圓,而不記得我麼?”
吳三桂說:“你是誰?我幹嗎要記得你?”
陳圓圓說:“那你與圓圓是什麼關係?”
吳三桂說:“圓圓就是圓圓!”
陳圓圓說:“你喜歡她麼?”
吳三桂說:“喜歡!”
陳圓圓見他這句話說得還夠爽快,心裏感到有些快樂。然後問:“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吳三桂問:“什麼安置?”
陳圓圓說:“你不是說要圓圓出家麼?”
吳三桂不解,反問:“出家?”
陳圓圓幾乎要哭起來,苦澀地說:“你不是說要圓圓出家,還要楊天照顧我麼?”
吳三桂說:“楊天是誰?”
陳圓圓見所有的問題都無法與他討論下去,便咬咬牙說:“你總該記得吳世璠吧!”
吳三桂的語氣中夾著一絲驚喜:“世璠來了麼?”
陳圓圓說:“沒來!”
吳三桂語氣中有著失望:“怎麼還沒來?”
陳圓圓問:“你等得急麼?”
吳三桂不語。
陳圓圓說:“你現在好了,急什麼?”
吳三桂說:“朕要親手將皇位交於世璠,並告訴他不要讓皇位落入別人之手!”
陳圓圓問:“你這麼急稱帝,就是為了將皇位傳於吳家之後麼?”
吳三桂說:“鼓舞士氣。”
陳圓圓問:“怎麼與鼓舞士氣有關呢?”
吳三桂說:“你知道朕未稱帝之前,為何會節節敗退麼?”
陳圓圓說:“為何?”
吳三桂歎口氣說:“康熙之勝,非在於兵馬之利,而在於君主之身;本王之敗,非在於兵馬之鈍,而在於臣子之身。”
陳圓圓仔細琢磨吳三桂之言,依然不得其要領。陳圓圓覺得再與他討論這些問題,已無實際意義,但她覺得吳三桂之所以能死中逃生,可能是因為出於要將皇位傳於吳世璠的念頭。於是,她問:“你是在等世璠麼?”
吳三桂說:“朕若不將皇位親手交給世璠,朕死不瞑目!”
然而,吳三桂終究沒等到那一天。
同年八月,天氣異常炎熱,吳三桂得了痢疾,上嘔下瀉,身子很快被掏空,最後終於虛弱而死。
據說,吳三桂死的那天晚上下著暴雨,天空中電閃雷鳴,大地上如同地震。
四、 吳世璠在貴陽稱帝
吳世璠帶著眾人在崎嶇的山路上走。
他們的身子隨著山路的起而起,隨著山路的落而落。
他們穿行樹木茂密的林中,太陽被擋在樹冠之外。雖然天氣很熱,但他們卻感覺到陣陣涼意直沁肺腑。
吳世璠本來留駐在雲南,接到吳三桂得急病的消息,便立即安排好事務,奔撲衡陽。如今僅僅到貴州地界,所以眾人都心急如焚,不分晝夜地趕路。
那日到了貴陽城中,吳世璠帶眾人來到吳三桂在貴陽所建的王府。
平西王府依然是那麼雄偉氣派,但如今是人去樓空,吳世璠見之,心中頓時湧出許多感慨。同時,因為不知祖父病的輕重,對祖父的生死未卜,所以,見到祖父的平西王府時,又頓添許多愁緒。
貴州提督李本深得知吳世璠來到貴陽,便親來平西王府探視他。雖然他知吳世璠是吳應熊庶出之子,但是吳三桂曆來對吳世璠寵愛有加。李本深知吳世璠前途不可限量,自然不敢對他太怠慢。
吳世璠在貴陽休息了幾日,正打算起程之時,得報湖南有特使前來。吳世璠急忙要人帶入。
原來,吳三桂死後,夏國相和胡國柱等人按吳三桂之遺願,派譚延祚來接吳世璠到衡州即位。
譚延祚見到吳世璠之後,將夏胡二人密信交於吳世璠。
吳世璠得知祖父已死,悲痛欲絕,頓時號啕大哭起來!吳世璠知道祖父曆來並不因為自己是庶出之身而對自己有絲毫輕視之意,甚至寵愛自己甚於其他孫子。這從祖父傳位給自己之事中可以得知。所以,吳世璠非常傷心。
譚延祚見之,便安慰他說:“少主不可過分悲傷,須保重身體才是!”
吳世璠隻得止住哭。他之所以止住哭,不僅僅怕有傷身體,更怕有失體麵。他想:自己既然很快就要被立為新君,豈能在大臣麵前哭哭泣泣有失威儀?
方光琮和郭壯圖得知此消息,便來到吳世璠房中。方光琮見吳世璠仍然悲悲戚戚的,便安慰他說:“如今是國難之際,少主必須節哀,否則隻怕對國家不利!”方光琮是吳三桂委任的大學士,一直輔佐吳世璠。
吳世璠將目光投向姑父郭壯圖,郭壯圖肯定地點點頭。郭壯圖見吳世璠為人機警,又極仁厚,所以對他也非常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