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漢字的造字原則之一是“象形”,我想這個“井”字,大概就是一種象形字,因為顛來倒去怎麼也看不出形聲、轉注、假借等原則的痕跡。當然這個“井”字是已經發生很多次衍變後的字,造字時的那種象形的形象性已經衰減了許多。如果不仔細琢磨,便將那稱為水井、礦井之類的圓的扁的洞穴與這四根棍子架起來的“井”字怎麼也聯係不到一起。這“井”字,倒像架在水井沙井礦井口上的木架。
“井”給人的感覺是深,是暗,當然最主要的是小。我家鄉是黃土高原上的幹旱區,小時候我見的水井少,倒是見了不少在田地中間掏的取沙壓田的沙井,為了掏鳥窩,還下去過不少回。到了底下往上看,天果真很小很小,跟篩子差不多,比月亮大不了多少。所以後來對那句“井底之蛙”的貶語,“坐井觀天”的成語和“井底的蛤蟆沒見過大天”的俗語領會得是極其深刻和透徹的。
用“坐井觀天”來評價人,大約是見過世麵的人對沒見過什麼世麵的人,見過大世麵的人對隻見過小世麵的人的一種調侃以至嘲弄。外國人那兒大約沒有“坐井觀天”的成語,外國人怎麼譏諷中國人我們也不太了解,用這句成語互相攻訐的,主要是“神州大地”上的“炎黃子孫”,大概是沿海的發達的地區的人們對於內陸的欠發達地區的人們的一種鄙視性的評價。這種歧視心理,改革以前上海人最強烈,他們不但視西南西北等地的人們為“井底之蛙”,同樣不怎麼瞧得起北京和廣州的人們,將他們也劃入了“蛙”的行列。改革之初,上海與廣州與北京天津等地相比落後了,上海人沉默了幾天。浦東的開發,給上海人打了氣,“老大”意識大約又大大抬頭了。對於上海人的心態和行為,餘秋雨在《文化苦旅》中做過剖析,科學家謝希德也曾作過分析,相信大家都比較清楚了。其實不隻上海人,中國人隻要一“闊”,那臉必然要變,隻要闖幾回世界處身大都市甚或出上兩趟國,那別人在他的眼裏必定成了井裏的青蛙和蟾蜍。毋庸諱言,這也是我們中國人的劣根性之一。
記得孫中山先生說過這樣的話,在中國,沒有貧富之分,隻有大貧與小貧之別。這話在他所處的時代大抵是正確的。那麼,循著這個思路向下走,按照這個邏輯推演,直至今日,中國仍無“井”與“非井”的分野,而隻有“大井”與“小井”的區別。中國人大家都在“井”裏。比如今日的沿海發達地區,也隻是在物質文明的建設上剛剛起步,或略有成就,製度文明、精神文明的差距還很大,相對於內陸地區的“小井”,沿海地區隻能說是“大井”而已,離“湖”和“海”的境界距離還很遠很遠。至於一些走走南闖闖北或者往國外跑了兩趟的人,也隻不過是蹦到井沿上向外看了兩眼而已。所以說,中國人用不著互相以“井底之蛙”和“坐井觀天”相攻訐、詆毀、調侃,而應同心協力,致力建設,共同爬出深井。否則,說了半天,最多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而且,如果一旦陷入了自己的“心井”裏,那看到的天就會比別人更小,雖身處大都市,也難以幸免。所以,要爬出“水井”“煤井”“礦井”,首先要爬出自己的“心井”。
“外麵的世界很精彩”,走出“井”底畢竟是一件十分誘人的事,那就讓我們全體中國人共同努力吧!
1996.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