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人生,大約算得上人的一大天性,也是人之區別於其他生物的一大特點。老牛自然也具有這一天性,或者說,本是俗人,自然不能免俗。
老牛的反思,算不得無病呻吟,在下近日有了大“病”,準確地說,是挨了一箭,受了重傷。這一“箭”,仍舊射在背上。有人向“有關方麵”寫信,言我的《為胡風們的幼稚哀痛》一文“有傾向錯誤”。那封打印後四處“呈送”的告狀信除了做定性的評斷,給我戴了一頂大帽子,打了我一悶棍外,沒有陳述,沒有分析,隻是在附在信後的我的文章的複印件上,畫了一些杠杠。我理解,這大約就是告“密”告狀者認為罪莫大焉的地方。我屬於腦子不好使的主,盯著打杠的對反右擴大化等類事有些看法的文字琢磨再三,一如我寫它時一樣,仍鬧不明白錯在哪裏,罪在何方。隻能心一橫,由他們告去好了。好在“有關方麵”及其領導是清醒理智的,並未上綱上線,給我顏色。我挨的這一箭,傷在心上。雖然此次有驚無險值得慶幸,但心中的隱痛實在難以抹去。
屈指算來,寫雜文10年,已被專事施放冷槍者算計了四五次。告我者有挑人毛病、尋機整人的“職業殺手”,也有戴著高級職稱桂冠的假知識分子。他們或尋章摘句,或斷章取義,以他們認同遵奉的陳舊“左”傾的標準判斷是非,衡量對錯,然後羅織罪名,並聳人聽聞地編造所謂可怕影響可怕後果。
雖然現今的時代已不是“告密”告狀者如魚得水、恣意橫行的年代,但時不時被從背後捅上兩下,心裏總不是那麼舒服,也讓人心裏不是那麼踏實。黑狀告多了,保不準那天出事。這些看不見的“勇士”們的能量還真是不敢低估。細細算一下,從古到今,栽在這種人手中的誌士仁人真真不在少數,到底有多少,沒有準確統計,恐數字太大,項目太多,也難以有準確統計,估計數萬數十萬不會是一個誇張的數字。
麵對時不時被暗算一下的局麵,我的心情,不能說沒有憤懣,但選擇了寫雜文的道路,早就應料到今天的結局。也不能說麻木不仁,因為憑一腔熱血為民族的覺醒與振興呐喊,反倒被視作異端,心情的悲涼悲愴自然可想而知。魯迅有一首詩大概可以安慰我,詩中寫道:“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我想,寫雜文的人大多交的是華蓋運,其命運,大多如漏船,載了辛辣的液體,在驚濤駭浪中顛簸。這是天意人命,是雜文家生命的軌跡。於是,我便隻有告誡自己,走自己的路,讓他們告密去好了。或者,從此擱筆,不再寫無濟於人,其實也無濟於事的什麼雜文。可這樣一來,不僅泯滅了自己的一點良知,其實也斷送了告密者飛黃騰達的前程。如果我真不寫雜文了,我想這些人還得收拾我。我不知如何是好,隻感到疲累不堪。雜文之累,是一種心靈之累。
1995.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