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威廉·黑爾《曾國藩與太平天國》:
如果他(江忠源)活得長久一些,能夠參與後來的戰爭,他的名字肯定會排在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之列,或許還是排在第一個。他的工作為後來曾國藩更為引人注目的作為奠定了基礎。
一脈相承的事業
江忠源步入官場以後的人生軌跡,表明曾國藩識人有術,預言不虛。他在剛認識江忠源的時候,就指出了這位新朋友由性格決定的宿命,注定是鐵肩擔道義、忠心灑熱血。江忠源死後,曾氏相術因為得到了驗證,傳得神乎其神。事實明擺在這裏,江忠源正是曾氏所說的性情中人,湘南淳樸的民風哺育的磊落漢子。由於豪俠仗義,他的生命隻過了四十二個春秋,就過早地終止了。
曾國藩喜歡江忠源,欣賞他的誠實坦蕩,卻又希望他收斂一些落拓不羈,勸他戒賭戒色,試圖把他塑造為儒家道德模子裏的文明人。江忠源願意皈依曾氏理學的教化,但他骨子裏仍是一名隨性而為的俠士,而不是儒學禮教的完人。他樂善好施,不計個人得失,是出於至情至性,而不是為了遵循任何一個道德學派製定的行為規範。
一個俠士要為民除害,為社會造福,必須是一個行動派。江忠源會考不第,便不打算再把時光虛耗於寒窗苦讀。社會動蕩的前兆令他興奮不已,催促他積極地行動起來。在一個沉悶到令人窒息的社會裏,隻有一場大規模的動亂才是大顯身手的機會,而江忠源看到了動亂的前兆。他回到家鄉,投身於維護社會治安。他組織民間武裝打擊盜搶,然後擊敗了雷再浩的造反,憑著這種社會實踐,彰顯了他生存的價值,踏入了仕途。他在浙江擔任基層官員,按照自己治國安邦的理念,揮灑自如地辦了幾件令人矚目的大事。
江忠源在浙江秀水的作為,清晰地勾勒出他的為政之道。清廉自律,是他追求的品格;緝捕大盜,是為了維護社會安定;勸捐賑災,采用特殊的手段,就是變相懲罰為富不仁,頗帶殺富濟貧的色彩;興修水利,勸耕勸農,是為了消除貧窮,改善民生,澄清民風。
他的作為給他帶來了名望,他本來可以青雲直上,在更大的行政區域內施展抱負。然而父喪中斷了他的升遷之路。他回到家鄉,經世濟時的熱情卻未稍減。當太平天國戰爭爆發的時候,得到賽尚阿的一紙調令,他就帶孝從軍,積極投入到規模空前的內戰中。
江忠源帶領一支小部隊,給官軍注入了積極的因素和新鮮的理念。他自從戎之後,總是力主攻擊。從永安到道州,他呼籲全力合圍,全殲洪軍;從郴州到長沙,他向高官們力請攻剿,畢全役於一城。但他人微言輕,兵力單薄,跟隨官軍主力尾追洪秀全,參與圍城的防守。在防禦戰略節節失利的情況下,他充其量隻能成為防守戰中最有用的一顆棋子。於是他守了南昌守田家鎮,守了武昌守廬州,最後斃命於破亡的臨時省會。
一場大規模的戰爭,基本戰略隻有兩種,就是攻與防。鹹豐作為最高統治者,理所當然會傾心於進攻性的戰略,也就是他所說的“痛剿逆賊,殲除醜類”。他希望臣子們能夠忠實地執行以剿為主的積極的戰略方針。但是從前線大員到宮廷謀士,不論文職還是武職,都落入了防守圍城的窠臼,不是退守重點城市,就是跟在太平軍後麵尾追,幾乎無人實施主動攻擊和積極圍剿。江忠源和左宗棠跟鹹豐有著共同語言,但他們都是說不上話的小人物,隻能鬱悶地在大人物們劃定的軌道上運轉。左宗棠不願奉陪下去,選擇了放棄,得以全身而退,而江忠源則成了保守戰略的犧牲品。
江忠源的攻擊理念未能如願以償,但他即便困守圍城,也會主動向城外出擊,也許這便是鹹豐對他最欣賞的地方。鹹豐三年是內戰開始以來清廷最為狼狽的一年,林鳳祥把戰火燃到了天子腳下,賴漢英和胡以晃回攻安徽、江西和湖北,官軍幾乎調動了全部精銳,仍然應對不暇。敗報迭傳,官心沮喪,鹹豐祈禱上蒼,渴望能人橫空出世,挽救頹局。果然,官軍中湧現出兩員大將,獨領風騷,堪稱驍勇,他們就是民間所謂的“南江北勝”。
江南的江忠源和江北的勝保,是鹹豐三年滿清帝國的驕子。如此的盛名,江忠源當之無愧,勝保卻純粹是由於幸運。他在此年剛剛投身軍旅,起點很高,部眾不少,也未見他打幾個像樣兒的勝仗,怎麼會與江忠源相提並論呢?
首先因為,勝保是滿人將領。鹹豐急於在自己的族類中樹立一個正麵的典型,看到勝保自告奮勇上前線,欣賞他的勇氣,對他青睞有加,決定破格提拔。另一個原因更為重要,那就是勝保一直處於攻擊的地位。自領兵以來,勝保未曾防禦過一座圍城。他統兵來到揚州城下,打的是攻堅戰,雖無驕人的戰果,卻也算得上主動。離開揚州以後,戰開封、救懷慶、攻臨汾、打洪洞,最後追著太平軍來到天津,對峙於靜海和獨流。盡管他所謂的“攻剿”,在許多情況下也隻能算作尾追,但他畢竟攆著林鳳祥跑了一路,勉強算得上“攻剿”。這就很對鹹豐的胃口,於是不斷地提拔他,讓他當了欽差大臣,總統北路官軍。鹹豐並非不知道,勝保對付的隻是太平軍人數不多的北伐部隊,而他統帥的官軍兵力遠遠超過對手,他卻未能將林鳳祥殲滅在黃河以南,說明他比其他滿人將領強不了多少。但是鹹豐對勝保仍然寄予很大的期望,有些自欺欺人。因此“南江”不是虛名,“北勝”卻有些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