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先輩當即那樣,則等於是在助長梁漱溟威風,滅毛澤東誌氣的表態。領袖畢竟也有常人的一麵,也有衝動而意氣用事之時,當即那樣,於事無益是顯而易見的。
倘若,先輩回到家裏,隻引梁漱溟為戒,而將個人看法深埋於心,不替受了委屈的梁漱溟寫一封信討回些公道,則既有違於民主人士之間一致的崇尚公正的原則,也有違於民主人士與執政黨同舟共濟、肝膽相照,做諍友諫諍言的原則。
故先輩的做法,乃極為得當的做法。體現著對人對事極為突出的,客觀又公正的態度;體現著極為突出的,符合而不是無視中國國情的參政諫言的藝術性。
我認為,上述兩件事,對民盟今天的自身建設,以及參政諫言的政治角色,都有著範例的意義。我們民盟今天的自身建設,仍需要有諸多既任領導職務,而且凡事能夠較為無私地從大局出發,哪怕會引起對自己的猜疑、誤解甚或指責,為著大局的利弊,勇於挺身擔當而無怨無悔的優秀人士。我們全體民盟成員,也應該像先輩那樣,不斷提高我們參政諫言的藝術水平。倡導充分考慮中國之國情,注重參政諫言之方式方法的精神。我們既要反對察言觀色,明哲保身;也要反對隻圖一時痛快,一逞個性,不講求方式方法,不考慮實際效果的言行。
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此三句話,我們的先輩張瀾先生是完完全全地做到了的。威武不能屈自不必說,對於先輩,已成曆史之定論。自古以來,中國知識分子如同一撮毛,總不免要附著在一張皮上的。倘先輩在當年將自己附著在腐朽當局的皮上,那麼其所享之富貴不難想象。然而先輩卻是將自己的一生,附著在人民大眾這一張皮上了。即使當了國家的副主席,其儉樸生活,亦成美談。自身儉樸如大眾一員,貧又怎麼能使其賤呢?這樣的人,首先在人格上,已特立獨行,聳於不倒的境界了!張瀾,實乃我們民盟的精神之魂。
他值得我們永遠以他為榜樣,值得我們永遠紀念,也值得我們永遠學習!沉思聞一多
多麼異常嗬,想到一位寫了那麼多好詩的詩人,首先想到的竟不是他的詩,而是他的死!
他那些如絲一樣纏綿,如泉一樣明澈,如花一樣美麗,如火一樣熱烈,如瀑布一樣激情懸瀉,如兒童的哭訴一樣打動人心的詩嗬——在詩人死後56年的這一個夏季,在一個安靜的中午,我首先想到的竟不是他的詩,而是他鮮血濺流的死!
斯時亮麗的陽光,灑在他的詩集和他厚厚的年譜上。
而詩人的死,竟是因為——他不但愛詩,並且,像愛詩一樣愛我們的國!
多麼壓抑嗬,想到聞一多,首先想到的竟不是他的才華,不是他的學者氣質,教授風範,甚至也不是他那為我們後人所極為熟悉的,嘴角叼著煙鬥憂鬱地思考著的樣子,而是他付出了生命代價的拍案而起!
就因為他的拍案而起,他就成了敵人——成了他所處的時代的特務們的敵人!成了特務們背後的戴笠們的敵人!成了戴笠們背後的蔣介石們的敵人!進而成了整個獨裁統治機器的敵人!
而詩人竟也就索性倔然傲然地,以自己是一個敵人的姿態,挺立在他的立場上無所畏懼地挑戰了:
“今天,這裏有沒有特務!你站出來,是好漢的站出來!你出來講!憑什麼要殺死李先生!……”
“前腳跨出大門,後腳就不準備再跨進大門!”
而詩人原本是那麼的善良,那麼的主張平和,那麼的對世界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憧憬;連是詩人,也曾是一位打算一生“為藝術而藝術”的“新月派”的詩人;即使麵對專製得特別黑暗的現實,也不過僅僅將他的一捧捧悲憤揉入他的詩句裏……
這樣的一位近代詩人慘遭殺害,那麼古代的詩人杜甫也就該當被砍頭了!
然而杜甫卻並非死於非命。
然而聞一多卻被子彈像射擊敵人一樣地殺害了,而且是卑鄙的背後射擊。
想來,那樣的一種時代,它確乎的已走到了盡頭。
想來,那樣的一種獨裁統治,它確乎的已該滅亡。
想來,一種連抒情詩人也被逼得變成了鬥士的時代和政治,肯定是一種壞到了極點的時代和壞到了極點的政治。雖然它本身壞到了那樣一種程度,是由於諸多內外矛盾的衝撞導致的結果。雖然在那樣一種情況之下,連詩人也變成了鬥士,往往意味著是曆史的決定。正如普羅米修斯的盜火,是由於聽到了人間的籲救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