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電，我頭腦中首先閃過的是兩位科學家的名字——富蘭克林和愛迪生。前者為了證實雨天的閃電現象而付出了生命，後者為我們發明了電燈。接著從我頭腦中閃過的是美國的父子兩代魔術大師，他們至今無人破解的拿手好戲是，能使一個看去完全懸浮在空間的燈泡發光，還能使之在觀眾頭頂飄繞一大圈後再飄回舞台。再接著聯想到了愛——如今的年輕人都將一見鍾情說成是彼此“放電”。而自從有了電，文學作品裏，一再地形容初吻的感覺仿佛被“電”。不消說，是指低壓的微弱電流由唇而通遍全身，像電流理療的那一種感覺。
我小的時候，城市裏的居民每因交納電費鬧不和，甚而結下怨憎。從前的年代不像現在一戶一個電表。從前的年代幾戶一個電表，甚至幾個院子二十幾戶人家共用一個電表。那麼各家各戶的電費怎麼統計呢？——電業局的人是根據電表顯示的數字來下收費單的。共用一個電表的人家代替電業局輪流收費，一家一戶地問：幾盞燈？每戶多少度？累加起來，再以總電度相除，於是得出一度電該收多少錢。如果張家兩盞燈，一盞40瓦的，一盞20瓦的，那麼該交納60瓦的電費。從前的年代，普通市民收入極低，日子過得都很仔細，很少有用100瓦的燈泡的。但免不了會有公德不好的人家，明明用三盞燈，收費前卻擰下一盞，說隻有兩盞燈。或明明經常偷用100瓦的燈泡，收費前卻擰上一個僅10瓦或15瓦的燈泡。那麼這一戶人家多耗的電費，就得由別的人家來攤交了，說到底，無非一兩元錢的事。可當年一個中年人的月工資，也不過才四十幾元啊！所以從前的年代有句話——“恨不得一分錢掰兩半兒花”。由於交納電費的問題，矛盾深積，竟然相互辱罵大打出手的事司空見慣。現在好了，現在共用電表的情況基本沒有了。
我家生活困難，一向用小度數的燈泡。15瓦的或20瓦的。我夜裏醒來，常見母親將燈線垂長，幾乎是額頭碰著燈，就那樣一針針一線線縫補我們的破衣服……
這是母親給我留下的最難忘的姿態之一。
我下鄉後，連隊裏沒有常規電，但集體宿舍裏有燈。少數人家也有燈。發電靠的是一台柴油機，從一輛蘇聯生產的舊柴油拖拉機上拆卸下來的。廢物利用，經過改裝可以發電。有一名老技工專門負責保養、維修。冬季每晚六點至八點，夏季每晚八點至十點，人們會享受到電燈的光亮。柴油機發動前，要由少則五六個人多則十來個人去拔河般地扯拽大繩。柴油機的噪聲很響，電壓也不穩，忽明忽暗。突然一下子賊亮，緊接著燈泡啪地一聲爆碎之事時有發生。一發電了，有燈的人家就都不出門了，為的是好好享受一番電燈的光亮。仿佛那時不呆在家裏就對不起電似的。我是一個神經嬌氣的人，柴油機的噪音一響，我便離開大宿舍，獨自躲往連隊以外聽不到噪音的地方，想我無盡的心事……
後來一批批知青多了，團裏要求架設電線杆，將電從地方電業局接通。我曾被派完成那一項連隊的“現代化工程”。那可以叫做“一攬子”工程。先跟隨電工師傅上山去伐適於做電線杆的大樹。運回連隊，由我們剝去皮，削平節子，剜出樹蟲，塗上防腐油脂。然後挖坑、立杆，爬上杆去安裝瓷葫蘆……
如果說北大荒知青對北大荒有什麼值得評說的貢獻的話，那麼我覺得，使北大荒的土地上早日並較全麵地通電了，應該算是的。北大荒土地上的電線杆，十之八九是知青架設的。起碼當年是那樣。
我定居北京後，曾在散步時結識過一位早已退休的老理發師。有次我請他到家中做客，發現他的右手不停地做捏握動作。很奇怪，關心地問他是不是由於什麼病導致的。他說，退休前，20世紀70年代末，他曾隨一個服務慰問團到某煤礦去過。礦工們知道他曾為不少中央首長理過發後，都希望他也給自己理理發。結果就排起了長隊。他非常照顧大家的心情，一天中理了七八十名礦工的頭。不成想從此右手落下了那麼一種病根，中醫西醫都看過，治不好。那動作是手握理發推子理發的動作……
我說：“70年代末，應該有電推子了呀！”
他說：“可我帶去的是手動推子啊！在露天地理的。即使帶上了電推子，當場也沒處接電源啊！”
隔了會兒，他又感慨地說：“我從十四五歲開始跟師傅學徒，理了四十多年發，直到退休前才有幸用上電推子。起初不習慣，生怕手下沒準兒。後來習慣了，覺得還是電動的好，又快、又省手勁兒。什麼東西一電動化了，人就受益了。這電，可真是……”
他終於也沒能說出一個恰當的詞形容“電”。
我從二十五六歲起刮胡子。剃須刀和牙刷一樣，是日常生活必備之物。但我記性不好，每次外出，不是忘了帶，就是丟。後來朋友送了我一個電動剃須刀，從此告別了刀片剃須刀。
頸椎病使我有了各種各樣的醫療器。哪一樣也離不開電。它們雖然不可能治愈我的頸椎病，但暫緩一下痛苦折磨的效果，那還是都多少有一些的。
現在，我家裏最多的東西是電線插頭和接線板。有時看著，簡直覺得多到了令自己眼亂心煩的地步。幾次企圖減少，但弄弄這兒，弄弄那兒，最終也沒減少，反而增加了。
我見過一幅外國漫畫，很有意思，畫的是婚禮儀式中的新郎和新娘。穿婚紗裙的新娘，手中的“花”束似花非花，而是一大把電線插頭。
電不僅引領人類的高科技突飛猛進，而且，已從日常生活的方方麵麵影響著我們的生活方式了。這裏指的還隻不過是直流電，沒將電池對我們人類的影響也算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