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我與電(3 / 3)

那另一個北影人則不同。真的被騙迷糊了。不但要買,且要買兩條。身上沒帶錢,竟邀賣假狐皮的跟隨到家裏去取錢……

於是他就不能袖手旁觀了。將對方扯到一旁勸阻:“哎,你不能買啊,那明明是假的呀!”人家說:“我看是真的。”他說:“我有看皮的經驗,那是碎狗皮角拚對成的。”人家說:“你別管!”而賣的人,包括“托兒”們,皆不拿好眼色瞪他。分明的恨極了。倘我,該說的說了,必會轉身而去的。他則不。他不是我啊。他顯然是個不能眼看著別人上當的人。他的北影同仁“率領”一幹人等往北影自己的家走;他則抄近道一路跑回北影,跑至那位的家裏,那位的夫人不在。在上班。又一路跑到車間,找到相告:“快回家,你那口子要買兩條假狐皮,正將些個騙子往家領,多不安全!”

於是為妻的匆匆趕回家,在家門口將丈夫和那些個騙子們堵個正著。那丈夫挨了夫人一頓狠訓,一樁買賣眼瞅著成了,因他而沒成。

為妻的女人自然特感激他;為夫的男人卻老大不悅,幾天不理他。他呢,很欣慰。仿佛,使騙子們的騙局沒有得逞,使就要上當的人沒有上當,是他的第二職業,有成就感似的。

多可愛的“大老爺們兒”!

還有一次,兩個正當年的扒手,發現了他兜裏揣著手機,遂將他當成伺機下手的目標。暗暗跟蹤他到一菜攤前,一左一右擠住他,開始做案。他呢,早有察覺。實際上是他不動聲色地將兩個扒手引到了菜攤前。

扒手之手剛入兜兒,他忽然伸展雙臂兩廂裏緊緊摟住了兩個扒手的肩。也是仗著自身的強壯,他一點兒都不怕兩個正當年的扒手。

兩個扒手難免心虛,其中一個說:“大哥,這是幹什麼呀?”

他冷冷地說:“不幹什麼。喜歡你倆”。

又對擺菜攤的外地小姑娘說:“買菜。十斤黃瓜、十斤柿子、十斤蒜苗、十斤荷蘭豆……”

專撿時令貴菜,各要十斤。擺菜攤的外地小姑娘看著他那“嚴肅”的樣子,呆,怯。他催促:“別發愣,秤啊!”兩個扒手掙扭了幾次身子,又哪裏能擺脫他“親愛”的臂膀!並從他的摟勢中領教到了他這個男人的強壯,乖乖不敢造次。菜一一秤好了。他命令兩個扒手:“掏錢”。一個扒手說:“大哥,別開我們玩笑。”另一個扒手說:“大哥您看,兜裏錢都掏出來了,不夠一樣菜買十斤啊!”他說:“錢放攤兒上。”又對小姑娘說:“點點。可著這些錢買!”小姑娘被搞蒙了,幾乎要哭。他笑了:“你怕的什麼勁兒啊?沒聽他倆都叫我大哥麼?這個主我能做。”

於是菜被重秤過,裝了滿滿的兩大塑料袋兒。加起來至少也有十五六斤。而兩個扒手兜裏,是一個鋼鏰兒也沒有了……望著兩個扒手各拎一袋兒菜走遠的背影,他笑了,就變成另一類男人了,特隨和的那一類。他最後說:“這麼冷的天,也賣出了不少,收攤吧!再不收攤,一會兒鏰攤兒的人來了,你該賠了。”望著小姑娘已收攤兒走遠,他才從容踱開,悠然散步,似乎什麼異常之事也沒發生……某天我看到他在與人聊天,就站在不遠處等他。我幾乎已習慣了與他結伴散步。不料他雖也看到了我,卻說起來沒完。我就衝他喊:“嗨,彙報工作哪?!”他朝我望一眼,仍不走來。我隻好自己識趣兒地離開。片刻他趕上我,我問:“什麼人?”他說:“咱們北影的。”一副心事凝重的樣子,還長歎。我說:“什麼要緊的話,聊個沒完?”他說:“那人好哇。”久未聽過這種話了——如今仿佛是個流行說“那人很壞”的時代。仿佛通過說一切的人都很壞,才能間接地證明惟自己好。而且,對於某些人,幾乎是剩下了這麼一種能證明自己好的方法。

我不由問:“怎麼個好法兒?”

他說:“他年輕時妻子就癱瘓了。他服侍了妻子三十餘年,無怨無悔。他為此上戲很少,業務成就也沒什麼積累……前幾天他妻子去世了,我在安慰他……”

我真沒想到他那麼樣的一個“大老爺們兒”竟會安慰別人。可惜我一句也沒聽到他是怎麼安慰的。連想象也想象不出。

我不由又問:“你們是朋友?”

他回答:“談不上朋友。同一茬的北影人而已。”

分明的,他對自己的回答不滿意。沉默片刻,又說:“他是好人。像他這樣的丈夫不多。我願意安慰一個好人。”我站住了,凝視他。

輪到他問我了:“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我當時很想對他說:“你也是一個好人。”

但卻沒說。

看到被晨練的人們攀壓斷了的樹,他心疼;看到早市管理人員粗暴地對待擺攤人,他說情;他竟兜裏裝了小米,撒在林間喂麻雀,怕新出生的“一代”小麻雀營養不良……今天早晨,我們又一起散步。我說:“我出新書了,想送你一本。”他從未開口向我要過書。但我知道他是個喜歡看書的人。他說:“不用。我去買。我買過你不少書。”我說:“不許買。以後出一本送你一本。”我之對人有好感,也隻有送書表達而已。我想,我該背地裏打聽一下他姓甚名誰了,好寫在書上。現實生活中因有了一些大人物,名人,而熱鬧,而喧囂,而忽風忽雨的;也因有了他這樣一些普普通通,個性可愛的人,而有不矯飾的真情,而暖意,甚至,而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