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我最初的故鄉是書本(3 / 3)

散文類的書易見氣質;報告文學類的書最顯性格。

這一本書的主要內容是報告文學類。

有熱忱和有激情是它的性格;虔誠是它的性格;對於可歌之人,可泣之事,當歌便歌,當泣便泣,不屑掩飾,也是它的性格。它的種種性格,體現著一種新聞工作者的敬業精神。也體現著一種報告文學作者奉獻的可貴的真情實感。

這一本書的內容,除後四篇屬於域外風情散記,其餘寫的都是東北之人,東北之事。首篇寫北大荒創業曆程,真可謂寫得字字含情,行行凝淚。告訴了我這個曾是北大荒知青的人那麼多那麼多不知道不了解的事。

這一本書的內容,涉及從20世紀50年代至90年代的種種人和事,卻不見有寫官員的;不見有寫富商的;不見有寫什麼名人明星的。這一位大姐曾是新聞工作者的心和眼,仿佛先天是為普通人平凡人而生的。仿佛先天的善於從普通人身上發現高尚,於平凡人的人生中體會難能可貴。現今的新聞視角,似乎已總體上並不傾向於這一方麵了。所以讀這一位大姐的這一本書,我內心裏亦不禁時時產生四個字的評價——難能可貴。

我還是堅決地毫不動搖地信著——我們的現實生活中,確有不少可愛的、可敬的、可貴的人存在著的。由於他們和她們的存在,便確有令我們肅然愀然慨然之事存在。這些人不隻在尊者貴者名人中,也在平凡人中,也在眾生中。這些事不隻是尊者貴者名人的作為,也每是平凡人的作為,也每是眾生的特質意象。提升了眾生的精神涅槃。

我特別欣賞書中的兩句引言。

一句相傳是猶太王大衛的話——“一切都會過去”。

一句是契訶夫小說中人物的話——“一切都不會過去”。

兩句話都刻在戒指上。

這兩句話,使我沉思,又沉思。

我想,如果前一句話是至理名言,那麼我們人類的心板,今天一定還處在嬰兒時期。

如果後一句話是至理名言,那麼我們人類的心板,今天已必刻痕累累,不再能雕記新事物了。

我想,其實任何一代人,都是置身於即將過去的從前,和即將開始的現在之間的。

相對於當代人,“一切都不會過去”;相對於下一代人,“一切都會過去”。

所以每一代人都是由兩種曆史教育著的——從前的和現在的。偏失了哪一種,其文化的精神的背景,都將是脆薄的。

然而一個現象是,今天的許多人們不太容易被感動了。或者幹脆地承認吧——太難被感動了。甚至,似乎已經無法被感動了。這樣的人又似乎正在更多起來。

一個太容易被感動的民族,雖則不至於因而討嫌,但卻往往是心理稚弱的。

一個太難被感動,甚至無法被感動的民族,“成熟”倒是“成熟”得徹底了,但那徹底分明地是可怕的。

我願讀者嚐試從此書中找回點兒感動。正如不少書曾感動過我們那樣。被平凡人們的本能的奮鬥事跡和不能選擇的奮鬥命運所感動,未必是什麼羞恥事。

這書中充滿了對奮鬥精神的禮讚。

這我是完全能理解的。

然《荒緣》一篇裏,也如實記載了些從前那樣式的人們太不愛惜自己身體乃至生命的事件。如拖著重病之軀堅持參加艱苦的勞動等等……

除了能起至關重要之用,一人係眾人安危的情況,這一點是大不可取的。

即使從前我也如此認為。

記載給我們今人以反思,倒也未嚐不另有認識意義……

世風,文風?——致梅毅

你好!《失重歲月》收到。年初之際,雜亂事多,便帶到一個會上,用兩晚的時間讀完。這兩晚都是別人去看電影,我在細細感覺你的小說。此前我已認真讀過你的《白領青年》,現又讀《失重歲月》,大有“另類”印象,如土雞的眼看火雞。早市上,農家院子裏飼養大的那一種雞,老鄉叫“土雞”。以區別於從孵化櫃裏孵化出來,並在現代養雞場裏長大的那一種雞。後一種雞未免的太早熟。你的《失重歲月》的第二頁,即對這一過程有自嘲體會。

我得坦率承認,對於你書中的人物們,對於他們和她們的生活形態,物質以及精神兩方麵的價值觀念,我是很陌生很陌生的。我是將你的《失重歲月》當作《白領青年》的姊妹篇來讀的。你小說中的人物們,當屬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出生的一代。而且,又是這一代中又幸運又嬉皮士的一族。中國較早的一族“新新人類”。而今,“許逸飛”們的“手足”也成長起來了。我每在家居附近三流的歌廳迪廳之外望見他們和她們三個一幫五個一夥的身影,男女不分,奇裝異服。後來人家告訴我,區分此族男女,看頭發長短作判斷是會錯的。要看是否裸肚臍。倘裸,且足著比戲靴的底兒還高的鞋子,當是雌性。此族年齡從十五六歲到二十二三歲。頭腦簡單然而心思蕪雜。自我感覺是很“酷”,給我的印象是很“破”。故我常用“破男孩兒”、“破女孩兒”說到之,又常困惑,怎麼小小年紀就狀態上“破爛”了。當然,也許是我這類中年人的偏見……

你的“許逸飛”們卻不同,和你小說中的“我”一樣,有高學曆,就職於金融界,收入頗豐,然而永遠不願用自己的錢消費。他們大抵又出過幾次國,頗見了些世麵……卻雖幸運著,精神上也“破爛”了。前邊提到的那些“破男孩兒”,“破女孩兒”,由於畢竟還是小青年,所以仍有自我修複的時間資本。“許逸飛”們,相反是在就業之後“破爛”了,三十多歲了精神上生活形態上繼續“破爛”著,所以可能一生“破爛”下去,“破爛”而快樂著。對於他們,那樣似乎並不真快樂;不那樣竟又肯定絲毫也不快樂。

真的,對於他們,我是很陌生很陌生的。我在現實生活中沒真正接觸過一個,更不要說了解了。或,雖接觸過,但他們在我麵前做斯文狀,一邊口說些敬意的話,一邊心裏罵曰:“傻×!”而我則隻有被假相所欺的份兒。

你的《失重歲月》,使我聯想到萊蒙托夫的《英雄時代》;你的“許逸飛”們,使我聯想到畢巧林。不同的事,後者有羞恥感,而前者沒有。我這一代人中,曾有過“不與70年代出生的人交友”的說法。此大謬也。我這一代人中,也不是沒有“許逸飛”們,相互交友不慎也是要危害自身的。而70年代出生的人,就我的眼看來(非土雞的眼),總體而論,不少方麵是遠遠優於我這一代人的。你筆下的“許逸飛”們,當是“一小撮”吧。有次我與一位70年代出生的朋友聊天,他說,他們中一些人的理念是——倘誰侵犯了自己利益,或被自己認為侵犯了自己利益,一斧子能砍死對方則絕不會劍走偏鋒!我聞之駭然。我的那一位70年代出生的朋友卻是極善良,並主張寬忍的。足見同一時代孵化器孵化出來的人,也是根本不同的。

你的文風又使我聯想到《麥田守望者》,那原始文本,據說俚語夾雜粗論。你很有寫作的潛質,小說也頗見才氣。但恕我直言,我不是很支持你的語言風格。這隻是一個閱讀習慣的問題。放縱不羈的文風,很受時下青年讀者青睞吧?須知這一種文風的下麵,當有新鮮的新一代智者的思想墊著。倘缺,則還莫如以“老式”的文風實踐為好。是基本功。是作小說的“硬道理”。之後,才怎麼寫怎麼有意思。我是擔心你一路這樣寫下去。“痞”是“痞”得爐火純青了,要奉獻一些莊,一些雅,一些文學的古典氣質或曰元素,反而竟不習慣了。一如演搞笑小品演多了,演正劇史劇詩劇找不到感覺了。

因為你的小說見才情,我不措虛言,直書己見。

謹供考慮。你這一代人若有誌於文,則我想來認為,當為中文寫作這一件事,首先實踐出文風的真魅力才可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