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風波乍急,故園霜葉辭枝。瓊樓消息至今疑。不逢雲外信,空絕月中梯。轉盡輕雷車轍遠,天涯獨自行遲。臨歧心事轉淒迷。千山愁日暮,時有鷓鴣啼。
1938年秋,南京淪陷,新婚不久的沈祖棻被迫離開夫君,與學生一起逃難,她一連寫了八首《臨江仙》,曆敘自南京經屯溪、安慶、武漢、長沙、益陽終抵重慶諸事,寫征行離別之情。此為第一首,“波乍急”,“葉辭枝”,謂日寇入侵,人民流亡。“瓊樓”三句,謂前方消息斷絕,戰況不詳。新婚乍別,難以釋懷的情感與家國之思緊密聯係在一起,這樣的詩詞是用生命心血譜寫,風格深沉,境界高潔,形式上十分優美,內容上反映時代,達到藝術性與社會性的和諧與統一。
口語入詩。詩最講究語言,對語言的純度要求最高。而語言是不斷發展的,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語言。近代以來,伴隨著政治、經濟、社會翻天覆地的變化,新理念、新事物層出不窮,外來詞語不時引進,網絡語言迅速蔓延,語言的發展變化尤其顯著。現代詩詞要反映新理念、描繪新生活必然要運用新語言。新語言不僅指書麵語,還包括口語。口語入詩詞曆來有之。初唐詩人王梵誌就是著名的白話詩人,其詩多為口語。白居易的新樂府也多用口語。就是詩聖杜甫、詩仙李白的詩也少不了口語,“人生七十古來稀”、“家書抵萬金”、“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都是琅琅上口的口語。口語是人民群眾口頭的活語言,生動活潑,風趣幽默,選其精華入詩詞往往有畫龍點睛之妙。毛澤東詩詞中有許多口語用得恰到好處,如“離天三尺三”、“紅軍不怕遠征難”、“百萬雄師過大江”等,其《念奴嬌·鳥兒問答》全篇想象奇妙,且多用口語,增強了全詞的幽默感,但將“不須放屁”入詞,卻有失雅觀。這是毛澤東詩詞中僅見的敗筆。因此,傳統詩詞在語言上一是要保留古漢語中尚有生命力的語言。現代漢語通俗、靈活,但不如古漢語凝練、耐讀、典雅,因而用活著的文言寫的詩往往更有詩味。但要堅決反對大量襲用古人詩文中的詞語或已經僵死的格式化的套語,使詩詞語言失去了應有的含蓄蘊藉之美,更要避免大量用典。二是要學習來自民間的大眾的鮮活的具有時代氣息的語言。總體要求是以口語入詩。以現代人的感覺和情緒融入詩的音節和節奏,這既避免了詩詞的語句的枯澀含混、意象的遊離不定,同時詩意也不致僵死在固體的語義中。如聶紺弩先生的《推磨》:
百事輸人我老牛,惟餘轉磨稍風流。
春雷隱隱全中國,玉雪霏霏一小樓。
把壞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環遊。
連朝齊步三千裏,不在雷池更外頭。
古典式的凝練與現實口語的自由、寬敞完美地統一在整首詩中。遣詞煉意嚴謹、傳神,這樣的“口邊詩”絕不可能是“戴著鐐銬跳舞”。
當然,我們在提倡口語化詩詞的同時,也要反對概念化的口號詩,那是宣傳而非藝術。
今聲今韻。今聲今韻包括用現代漢語的四聲來調平仄和押韻,這個問題在中華詩詞界曾有過不少爭論。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一部分人對新詩一統天下的局麵矯枉過正,認為寫詩必依平水韻,填詞必尊詞林正韻,譜曲必照中原音韻,否則就不是正宗的詩詞曲,以至許多賽事都規定用今聲今韻的作品再好也不能參評。要青少年用古聲韻來寫詩填詞譜曲是毫無道理,也是不可能的。這樣做無異於把他們關在中華詩詞的門外,自絕後路。近年來在中華詩詞學會的推動下,聲韻改革已漸上軌道,並取得一些成果。新、舊聲韻雙軌製的局麵已經形成,這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語言是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的,古韻中的許多漢字讀音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如果要按傳統用《平水韻》,則不能不注意古、今音的不同,如果一味使用古韻寫詩作詞,再用普通話讀出來,那也是不倫不類的。今天我們使用古詩韻主要是為了更好地理解古詩詞,而不應該是在寫詩作對時進行自我束縛。如今,用今聲今韻創作中華詩詞的人越來越多,按普通話的四聲調和平仄寫作詩詞,更能夠達到琅琅上口之目的和體現今天的詩詞在語音上抑揚頓挫的韻律感。如浙江經濟職業技術學院學生範蒙漢的《梅鵲》:
朵朵紅花綻,一一傲雪梢。
臨風相笑語,喜鵲在寒巢。
像這樣用今聲今韻創作傳統詩詞更有利於傳統詩詞走進校園,走向大眾。新舊聲韻兩軌並一,最終實現中華詩詞聲韻的現代化。
三、新體詩的民族化
新詩擁有舉世矚目的古典詩詞的雄厚基礎,本可以取得比較滿意的生長周期,但由於新詩作為“五四”詩體解放的產兒,是背叛傳統漢語詩詞的“逆子”。“五四”先驅者們采用了“推倒”的簡單化的方式,打破“格律”,同時也將充滿詩意的白話口語的煉字、煉句、語境、意象等一起推倒了。他們以驚慕的目光投向西方,而沒有注意到中國幾千年的詩詞庫藏同樣對西方產生著新異感和吸引力。譬如中國古典詩詞語言的神韻已被美國現代意象派詩人龐德突出移植創造了新奇動人、富有意味的意象。這種在短時期內幾乎在一張白紙上猝然誕生的新詩,帶有“先天貧血”,使凝聚了中國人幾千年審美感知的詩性語言在一夜之間流失殆盡,一切又都回到了犾如小孩學步的幼稚狀態,加之曆經困擾,因而延緩了21世紀新詩的發展過程。其實,任何民族的新舊語言文化之間有著不可割斷的內在聯係。新詩與母體的隔膜是暫時的,在曆經了一個浪跡天涯的過程後,它終究要返回對母體的追認。新詩最終必將契入中國詩體藝術,成為民族化的現代漢語詩詞的自由體。
意境美感的追求。境界和意境為詩之本,是中國傳統詩學中極富有民族特色的審美概念之一,自從唐代王昌齡在“詩有三境”中提出“意境”以後,意境幾乎成了中國古典詩詞的命脈。我國古代詩詞的抒情特色便是“意象”,比起後來受到中國古詩的啟發,首創英美意象派詩詞要早三百年。“五四”後,中國的新詩人如戴望舒等,對意象的創造也相當重視。他們雖然先從西方意象派那裏獲得借鑒,才反觀中國古典詩詞特別是唐代詩詞而獲得啟示而開始注重詩詞的意象創造的,但確實創作了一大批優秀的詩篇。
詩歌要憑借形象進行思維,依托事物傳情達意。創設情境,融情於景,托物抒懷,是我國古代詩人常用的藝術技巧。有意境的詩,由於情景交融、形神結合,因而富於形象性和藝術感染力。如詩人李炤的《八月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