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本國中有儒學經典‘五經’,也即《周易》《尚書》《詩經》《禮記》《春秋》;還有佛經多種;《白居易集》七十卷,這些都是往昔從中國得來。日本土地適合種植五穀,但小麥較少。市場交易用銅錢,銅錢文字是‘乾文大寶’。牲畜有水牛、驢、羊,多產犀牛、大象。也產絲蠶,大多織絹,薄致可愛。樂器有中國、高麗兩種。四時寒暑,與中國相類。日本國之東境接近一海島,乃是夷人所居,身麵皆有毛。東奧州產黃金,西別島出白銀,以此作為對日本國的貢賦。國王以王為姓,傳襲至今六十四世,文武僚吏都世係為官。”

太宗給了奝然很優厚的待遇,賜給他紫色的衣服,在“官服”中,由綠色升格為紫色是一種擢升。奝然下榻於太平興國寺。而後又要求去五台山朝拜,太宗答應了他,並詔令所路過的地方都要做好招待。奝然臨別時,又想要《大藏經》,太宗也下詔給他一部。隨後,他跟隨台州寧海縣的商人鄭仁德的商船回日本去了。

到了端拱元年(988),太宗又收到了奝然的感謝信和一批貴重禮品。這是由另一撥日僧,奝然的弟子帶來的。感謝信寫得非常典雅,內中有言:

望落日而西行,十萬裏之波濤難盡;顧信風而東別,數千裏之山嶽易過。妄以下根之卑,適詣中華之盛。於是宣旨頻降,恣許荒外之跋涉;宿心克協,粗觀宇內之瑰奇。……奝然空辭鳳凰之窟,更還螻蟻之封。在彼在斯,隻仰皇德之盛;越山越海,敢忘帝念之深。縱粉百年之身,何報一日之惠。染筆拭淚,伸紙搖魂,不勝慕恩之至……

當初我來的時候,看著落日而西行,隻感覺時光太慢了,怎麼也走不完這十萬裏波濤;等我根據信風而回去時,又感覺這時光太快了,幾千裏山河很快就看不到了。我這個狂妄的下根之人,卻有幸看到了中華之繁盛。皇上您還不斷下旨,允許我到遠地去跋涉;我這心總算得到滿足,粗粗地見識了天下的瑰麗奇異。……奝然我辭去鳳凰所駐之仙洞,回到螻蟻所棲之封土。無論在天朝還是在此地,我隻仰望皇德之盛大;雖然翻越了高山大海,哪裏敢忘記懷念皇帝的深情。縱使我粉碎了這個百年的肉體,那也無法報答皇上您一日的恩典。拿起筆來寫信,不斷有淚水流下。展開紙張說話,無法表達我對皇恩的仰慕……

《孝經》

我關心的是奝然帶來的禮物,其中一種是《孝經》。

近人著書說,在日本曾發現“古文”《孝經》殘本,也即漢儒孔安國的注本殘本。奝然帶到中國來的《孝經新義》不詳,但《孝經鄭玄注》卻屬於“今文”《孝經》。兩種版本文字略異。

《孝經》一般認為是孔子弟子所著,全書不計標點,隻有一千八百字。《孝經》本來有三種版本,今文本為鄭玄注,古文本為孔安國注,大唐帝王玄宗曾親自作注一種。玄宗注本頒行後,鄭、孔兩注都漸漸失傳,雖然有清人輯本,但並非全貌。奝然帶來鄭玄注的《孝經》今文全本,應該是中日文化交流的一大事件。

日本國對《孝經》極為重視。

日本關西大學陶德民教授曾對我說:日本名人吉田鬆陰早年曾經為“通宇內形勢”,“探知其實情”,借美國人佩裏再到日本之機,與門生偷渡到美國船上請求出洋,遭拒絕後自首。陶教授考證出,吉田偷渡時隨身帶了四本書:《孝經》《唐詩選掌故》《蘭學》《和蘭詞典》。吉田是伊藤博文的老師,也是富有野心的人物,曾有“並吞五大洲”的夢想。

《孝經》在日本,自八世紀開始,就得到重視。曾經得到鑒真和尚授戒的日本孝謙女皇,大約是日本史上最為嬌媚而有作為的巾幗女傑。她終生未婚,雖然不少風流韻事,但對傳統儒學卻禮敬有加。她曾經下令全日本“家藏孝經一本,精勤誦習,備加教授”。

德川時期的日本大儒,陽明學派的創始人中江藤樹曾著有《孝經啟蒙》一書,內中有言:“吾與父母本一體而無間隔,故吾立身行道,則父母鬼神著而享之,吾名傳播,則父母之名亦因以光顯也。”他認為這是“孝行成功盡頭處”。

明治維新之後,日本舉國倡導“文明開化”,但在中小學教科書中,卻加入不少忠孝文字與內容,“持孝行乃人倫之最大義”是日本國民精神文明之一。日本人的“克忠克孝”已經成為“日本性格”。

宋太宗也同樣重視《孝經》。

有一次,太宗得到《千字文》,就拿到秘閣賜給名臣李至。李至將它做了刻石立碑的處理。太宗再來,看到《千字文碑》,就說:“《千字文》乃是梁武帝得到殘碑鍾繇的書法,而後命周興嗣次韻而成。義理方向上沒有什麼更多可取的,如果論有助於天下之教化,莫過於《孝經》啊。”說著還親自書寫了《孝經》全文,賜給李至。此事成為“《孝經》傳播史”上的一段佳話。

《孝經》,可能是近代激進思潮以來,最為人所詬病的儒學經典。

世間不少“耳食者”,也即靠道聽途說而自命得到“宇宙真理”之輩,不斷咀嚼近代反傳統者反複咀嚼過的饃,認為《孝經》是“封建專製傳統”之產物。事實當然不是這樣。展開來評論《孝經》不是我此書的目的,但我願意,借奝然和日本重視《孝經》的故實,略說一說《孝經》的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