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都淪陷了,他怎麼還沉得住氣呢?對夫差來說,麵子太重要了。說實話,他到現在還弄不明白,越國怎麼突然反了。自己不是一再稱讚勾踐的忠誠嗎?可是勾踐竟然趁自己不在之時,突然襲擊了。而且越國的軍隊怎麼一下子變得那麼多,又那麼強呢?夫差無暇多想了。他的第一個念頭不是趕緊回師,消滅勾踐,而是怎麼封鎖消息。他使出鴕鳥戰術,一頭紮進沙堆裏,看不到就當沒發生。
他自己要裝作看不到,也不讓別人看到。誰知道內幕呢?國內派來的七批信使。夫差下令將這七名信使全部處決,不能讓消息泄露。與其說夫差的鎮定是為了穩定軍心,不如說他不想讓人看他的笑話。不是笑話嗎?勾踐一反,說明什麼?說明他以前的一切判斷都是錯的,他殺伍子胥也是錯的。他要對這件事負責,自己就是罪魁禍首。不僅部下會看笑話,諸侯們更巴不得看笑話。你還要爭盟主嗎?自己的大後院都著火了,老巢都被占了,有什麼資本呢?所以夫差沒有想到在前線拚死作戰的部隊,沒有想到陷入兵災的百姓流離失所。他全部的心思都隻想到自己,國家比不上麵子,丟不起人哪。
黃池會議上,由於吳和晉兩國在許多問題上要協商,會議沉悶而冗長。夫差每天都像在煎熬,他必須要爭取在會議上取得重大成果,這樣才能彌補被勾踐攻破首都的損失,或者說這樣才能讓他挽回點顏麵。時間變得如此漫長。一直到七月六日,總算與晉和魯等國達成了協議。而這個時候,距離吳都被破已經十四天了。
在簽訂盟約的那一天,一個問題出現了,誰才是老大呢?根據慣例,主盟者先歃血,這下子吳和晉各不相讓了。你說兵強,我說馬壯;你是老牌霸主,我是後起之秀。到底誰更強,鬼才知道。沒在戰場上一決雌雄,誰願承認對方更強呢?爭來吵去,最後扛出祖宗的王牌,吳國人說:“於周室,我為長。”什麼意思呢?原來吳國的建立者吳太伯,乃是周王朝的開山鼻祖周文王姬昌的爺爺古公亶父的長子。看到了吧,吳國抬出祖宗十八代來證明自己應該是老大。晉國人不甘示弱,說:“於姬姓,我為伯。”同樣扛出祖宗來,晉文公當年被周天子任命為侯伯。後來曆代晉國君主都繼承這個封號了,侯伯就是“諸侯之長”。看到了吧,我們是周天子禦封的老大。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晉國代表趙鞍不高興了,他見天色已晚,再拖下去這盟約就不能簽了。索性對同僚司馬寅說:“我們幹脆擊鼓列陣,跟他們幹一仗,這樣就可以分出誰先誰後了。”司馬寅說:“且慢,待我去偵察一下吳方的動靜吧。”不一會兒工夫,司馬寅跑回來說:“我剛才仔細看了吳王的臉色,氣色慘淡,黯然無光,大約吳國是遇到什麼災禍了吧?吳國人性情不夠沉穩,喜怒形於色,忍耐力不強。我看他們的好運長不了,我們還是先讓讓他們吧。”
最後晉國人讓步了,讓吳國人先歃血為盟。
吳王夫差自認為這是外交上的重大勝利,似乎他真的蓋過了晉國人的鋒芒,成為無可爭議的霸主了。可事實又怎麼樣呢?這幾乎是夫差最後一次在國際政治舞台上露麵了,因為以後他沒有機會顧及中原了。爭得一個主盟身份,對國家有何利益呢?對他夫差有何利益呢?除了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外,什麼都沒有。
直到黃池會議結束後,夫差才匆匆率軍返回國內。此時的他已經不再躊躇滿誌,吳國已被越軍蹂躪大半。按道理說,吳國雖然吃了敗仗,可是軍隊至少還在十萬人以上,仍然兩倍於越軍。倘若夫差奮起勇士之心,反擊越國,並不是沒有勝利的可能。可是夫差回國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派人與勾踐媾和。
看來他真的心虛了。
因為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沒有料到越國軍隊這麼多,這麼強,隻用短短十幾天便攻破吳都。勾踐背後的暗算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他的黃粱美夢在黃池幾乎成了現實。眼看他就要雄霸中原了,連不可一世的晉國人都讓步了。可是勾踐這個跳梁小醜居然在背後搗亂,讓自己蒙羞。可是如今夫差陷入兩難的境地,如果與越國開戰,勢必兩敗俱傷。就算勉強贏得勝利,自己經營多年的北方霸業就得拱手讓出了。
他沒有英雄斷臂的勇氣,既想維持在中原的利益;同時又避免與越國的戰爭,媾和便成為唯一的手段。
勾踐又是怎麼想的呢?他很想複仇,十年的忍氣吞聲終於在一朝之間得到了徹底的釋放。一向唯唯諾諾的他終於可以昂首挺胸,對吳王夫差說“不”。這是何等的淋漓酣暢,何等的痛快。不用再偽裝了,不用再披著羊皮。露出自己的狼性吧,讓敵人驚恐戰栗吧。可是勾踐是個極其理性的人,他自忖四萬多人,也未必能打贏夫差的十萬大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既然已經等了十年,何妨再等等呢?
越王勾踐接受了夫差的媾和,這已經是一大勝利了。越國一戰擺脫了受吳國奴役的地位,當吳國在中原耀武揚威之際越國卻與之分庭抗禮了。
撤出吳都後越國軍隊心滿意足地凱旋班師。
這不是結束,而僅僅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