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摧枯拉朽的滅吳之役(1 / 3)

夫差本該好好反思,可是很遺憾,我們沒有在史料中發現這位自以為是的君王,有什麼亡羊補牢的措施。

曆史總有嘲諷的時刻,當夫差費盡心血爭取到“偽霸主”的地位時,吳國卻永遠失去了爭雄中原的機會。即便貌似一頭凶猛之虎,也不要忘了周圍的群狼環伺。巨無霸楚國並不想讓世人忘掉它的存在,接替楚昭王的楚惠王在自斂其鋒並韜光養晦九年後,突然向吳國發難。既然有了勾踐的第一擊,等待吳國的還有第二擊、第三擊……

楚國大軍在被遺忘多年後,突然在公元前480年大舉討伐吳國,一直攻打到桐汭(今江蘇高淳南)。夫差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南方霸主的根基是多麼脆弱,他很快展開反擊,以牙還牙。吳軍直逼楚國城池慎邑,然而缺乏伍子胥的吳國兵團,似乎再也尋不回勝利的靈感。在慎邑之戰中,吳國人不得不再次吞下了失敗的苦果。

僥幸的是,楚國人很快陷入一場內亂。打敗吳師的白公勝突然作亂(白公勝就是前楚太子熊建的兒子熊勝,當年與伍子胥一起逃到吳國),他以獻捷為名領兵入郢都,殺死楚國令尹和司馬並劫持楚惠公。白公勝的叛亂後來被鎮壓下去,但內亂畢竟使楚國傷了元氣,攻伐吳國的計劃不得不擱淺。

避免兩線作戰,對吳國是個好消息。可是夫差仍然沒有一絲進取精神,他仍然迷戀著鴕鳥政策,把頭往沙堆一埋,世界就太平了。他為何在勾踐攻破吳都後,不采取任何報複措施呢?或者他心裏想,釋放勾踐是自己的決定。倘若出兵討伐,不就證明了自己的錯誤嗎?而他是一個死不認錯的人。

夫差的消極,甚至讓越國人也十分不解。勾踐心裏也十分納悶,自從撤兵後他一直認為吳國人將隨時展開報複。可是夫差隻是沉湎於美女與美酒,整個國家根本沒有進入戰備狀態。

越國的憂患意識要遠遠強過吳國,文種告誡勾踐:“我本以為吳王會報複,入侵我國境。可是他卻休兵不戰且毫無戒備,把我們拋之腦後,但我們絕不可因此而懈怠。”

一個懈怠之國與一個進取之國,誰會是勝者,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在吳國荒於守備的同時,越國人卻以如臨大敵的嚴肅,厲兵秣馬,整軍待戰。論國力,越國不及吳國;論資源,越國不及吳國;論兵力,越國亦不及吳國。以弱敵強,勝算幾何呢?堅強的勾踐心裏沒底。

一個人的到來,堅定了勾踐伐吳的決心。

這個人便是拯救楚國的英雄申包胥。還記得嗎?當年吳王闔閭、伍子胥和兵聖孫武以雷霆萬鈞之勢蹂躪楚國,正是申包胥隻身入秦搬來救兵,最終把楚國從死亡的邊緣拯救回來。公元前479年,申包胥作為楚國特使出使越國。勾踐大喜過望,親自向他賜教。

勾踐虛心請教道:“吳國暴虐,欲毀我社稷宗廟。我想要順天承命,討伐吳國。如今車馬、兵甲和士卒都準備完畢,能否攻打吳國,還請先生賜教。”

對於吳國當年踐踏楚國,作為愛國者,申包胥也巴不得能幹掉吳國,以雪國恥。可是借第三國來雪國恥,這非英雄所為。所以對勾踐的請教,他避而不答,隻是委婉答道:“我不知道。”

別人不知道申包胥的本事,可是求賢若渴的勾踐心裏卻十分清楚。申包胥以前是伍子胥的好友,而吳國的軍事建製基本上是沿用伍子胥遺留下的方法。從某種意義上說,申包胥對吳國人的軍事是十分了解的。

勾踐吃了個閉門羹,但他沒有放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堅持,希望能得到申包胥的指點。申包胥再不說幾句話也不好意思了,他便答道:“吳是個強國,又能從諸侯那裏得貢賦。敢問大王,您憑借什麼與之爭鋒?”

想了片刻後,勾踐答道:“有酒有肉有飯,我必定與身邊的人共同分享。吃飯不講究美味,不沉湎於美樂美酒,一心隻為報複吳國。”申包胥聽完後說:“好倒是好,不過光憑這點,還不能打敗吳國。”

勾踐又說道:“在越國,有人生病我就會問候,有人死亡我會安葬他。敬老扶幼,養育孤兒,問疾民間。”

申包胥答道:“好是好,還不夠。”

勾踐又說道:“我修令寬刑,施民所欲,去民所惡。表彰其善,寬待其惡。”

申包胥仍然說:“好是好,還不夠。”

勾踐仍然絞盡腦汁地挖掘,又想到一點:“越國之中,富者我安之,貧者我與之。救其不足,裁其有餘,使貧富都能得到好處。”

申包胥仍說:“好是好,還不夠。”

勾踐又說道:“越國南麵是楚,西麵是晉,北麵是齊。春秋時節我總要向大國贈送皮幣、玉帛和美女以示臣服,不敢中斷,隻希望能達到報複吳國的目的。”

申包胥這下子滿意了,他點點頭說:“好啊,您說的這些已經足夠了。不過戰爭不是光憑這些就能打贏的。對於戰爭,最重要的是三個方麵,第一是智謀;第二是仁愛;第三是勇氣。沒有智謀,就不懂什麼是正確的,就無法度量天下眾寡強弱之勢;沒有仁愛,就不能與將士同甘共苦;沒有勇氣,就沒有下達大戰略的決斷力。”

越王勾踐的耐心終於有了回報,申包胥言簡意賅。可是不要小看這短短的幾句話,這是他非凡思想的超級濃縮,每一句話的背後都暗含著深刻的內涵。如若常人看來,以為不過是尋常之老生常談。而隻有勾踐這樣苦苦思索之人才能在一瞬間通過他的言語,將自己雜亂無章的想法拚湊為一個清晰可見的整體思路。

春秋時代最為蕩氣回腸的滅吳之役拉開序幕。

當然這並不僅僅隻是一場戰役,而是跨六年之久的漫長戰爭。

勾踐有一柄寶劍保存至今,令人震撼的是經曆兩千年之久的寶劍,依然寒光逼人。歲月使得寶劍的主人早已屍骨無存,而無生命的器物從某種意義上說,生命力更加強大。這把千年寶劍容易令人回想起那段崢嶸的戰爭歲月,仿佛還在訴說著英雄不朽的偉績。

這一年是勾踐十九年,公元前478年。經過十數年的漫長蟄伏,寶劍終要出鞘了。

笠澤位於今淞江入太湖處,很快鮮血將染紅平靜流淌的河水。遲鈍的夫差,總是因為慢半拍的反應將自己陷於被動。直到勾踐大舉用兵,他似乎才明白,這個曾經拜倒在自己腳下的人其實是掩蓋起內心的雄心壯誌。伍子胥的聲音仿佛縈繞在耳邊:“勾踐乃是虎狼之人。”夫差很快把伍子胥的身影又踢出自己的腦海。老子不信,就憑勾踐這個賤人,也能興風作浪?

兩軍隔江對峙,彩旗飛舞。白天誰也沒有發起進攻,渡江進攻無疑容易落入下風。夜晚降臨了,平靜的夜色無法掩蓋殺戮的氣氛,雙方比拚的是膽氣與智慧。夫差的智慧是否消沉在一群佞臣的馬屁聲中,或者是溶化於飄香的美酒中,還是在美女西施的懷抱中迷失了呢?他沒有積極進攻,隻是守株待兔。

可是勾踐這隻兔子絕不會自己撞死在樹幹上,黑夜是一麵盾牌,可以遮住敵人的視野。勾踐秘密派出兩支小分隊,從左右兩翼渡河,擊鼓聲與呐喊聲打破了夜的沉默。此時吳國士兵並沒有進入夢鄉,他們嚴陣以待。夫差對戰局的判斷隻能說出自本能的反應,他相信戰鼓聲的方向即是越軍主攻的方向。作為一名統帥,這顯然不算是高明的判斷。吳國人兵分兩路,試圖攔截從兩翼渡河的越國士兵,可是那隻不過是勾踐虛張聲勢的伎倆,真正的主力卻潛伏在吳軍的正麵。

夫差中了勾踐調虎離山之計,將精銳調去迎擊越軍在左右兩翼的佯攻。這就是申包胥所說的影響戰爭勝負三因素中的第一個因素,即智謀。在智謀的較量中,勾踐占得先機。當吳軍中央力量薄弱之時,越軍主力部隊及時渡河,以黑虎掏心之勢,對吳國中軍部隊發動了強有力的進攻。

戰場上的強弱並沒有常態,勾踐以軍事欺騙手段,使得越軍從整體劣勢轉化為局部優勢。這麼一來,戰場態勢完全倒向越國人。夫差親自指揮的中軍很快被打得七零八落,而指揮中樞一旦失效,就演變為一場大潰敗了。

這是一場關鍵的戰鬥,與公元前482年伐吳之役不同,這次勾踐麵對的是最精銳的吳國兵團。這支兵團有著令人膽戰心驚的輝煌曆史,其鼎盛之時幾乎是天下無敵。可是勾踐把這支鐵軍打垮了,此時的他毫不懷疑,消滅吳國已是指日可待了。

勾踐要把戰略欺騙進行到底。

他最擔心的事莫過於有一天夫差突然覺醒,如果夫差能痛定思痛,勵精圖治,憑借雄厚的積累,吳國很快會卷土重來。最好是讓這位昏君永遠沉醉在溫柔鄉中,不願直麵現實。勾踐要放鬆夫差緊繃的神經,讓他自以為高枕無憂。

笠澤戰役後二年(公元前476年),越王勾踐出人意料地出兵攻打楚國。在此之前越與楚的關係不錯,兩國互有使者往來。而勾踐更是不恥下問,向楚使申包胥求教伐吳之計。怎麼吳國未滅,反倒攻打楚國呢?

這仍然是謀略!

不能不佩服勾踐非常出色的戰略思想,越國悍然攻伐楚國,實際上隻是雷聲大,雨點小,小打小鬧。目的何在呢?是表演給吳國人看的,勾踐假裝已經誌不在吳了。這是一個很冒險的舉動,雖然越軍隻是做做樣子,但仍然激怒了楚國,楚國毫不客氣地反擊。不過在勾踐看來,楚國的反擊更好。這樣一來,吳王夫差更加相信,越國的主攻目標已經是楚國了。

可是夫差又上當了。

高明的謀略總能牽著敵人的鼻子走,夫差的分析隻是尋常人的思路,豈能理解大謀略家的真實意圖呢?

夫差的無所作為喪失了可能反敗為勝的最後機會,吳國一些大臣和公子開始對夫差的政策提出批評。他們企圖鏟除吳王身邊的佞臣,與越國媾和。可是計劃並沒有成功,惱羞成怒的吳王夫差處死了這些密謀者。

幾年來吳越軍事力量此消彼長,吳國人在頻頻的敗戰中早已士氣渙散,朝中沒有正直之士來力挽狂瀾。反觀越國,則愈戰愈勇,愈戰愈強,自信心也愈強。

可以畢其功於一役矣。

公元前475年,勾踐對吳大舉用兵。勢如破竹,包圍吳都。吳王夫差龜縮在都城內,盡管吳國軍隊拚命反擊,卻始終打不破越軍鐵桶般的合圍。曾經飛揚跋扈的夫差如今神色沮喪,對前景一片悲觀。他缺少勾踐那種堅忍不拔的意誌,在一帆風順時他不可一世。可是到了逆境的考驗時,他卻隻能以女人與美酒來消遣心中的鬱悶。

也許還有一根救命的稻草,那就是向諸侯國求援,可是能與越國一較高低的國家隻有晉、齊和楚等少數幾個大國。齊國與楚國都是吳國的夙敵,當然樂得袖手旁觀並懷揣著幸災樂禍的居心;晉國或許可以出手相援吧,畢竟在黃池會議上,晉國與吳國有過同盟協定啊。此時晉國執政趙鞅已經去世,他的兒子趙無恤麵臨兩難的局麵。他想遵守晉吳盟約,出兵援救吳國。可是晉國內部爭權奪勢已進入白熱化階段,在這種背景下出兵援吳顯然又不合時宜。趙無恤最終隻是選派親信楚隆前往吳國,向夫差說了一通不疼不癢的話:“如今君王有難,無恤我本應不避勞苦。隻是出兵援吳,不是晉國能力所能達到的。”

趙無恤的態度,徹底粉碎了吳王夫差的希望。夫差轉贈一盒珍珠給趙無恤,並自言自語道:“勾踐肯定想讓我活著,好讓我受羞辱,我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這句話彌漫著悲觀的色彩。

統帥的悲觀是致命的,因為這種悲觀的情緒很容易向下傳導,最終使全軍乃至全國人民對勝利都毫不抱希望。

這場圍困戰曠日持久,從公元前475年的冬季一直延續到公元前473年的冬季,整整兩年之久。

無論是吳國還是越國,都被這場戰爭拖得筋疲力盡。這場戰爭實質上已經是夫差與勾踐兩人意誌力的較量,在勾踐鐵一般的意誌力麵前夫差隻能是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