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爭中往往有這種現象,在激烈膠著的遭遇戰、攻堅戰、拉鋸戰階段,官兵很英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到了戰爭即將結束的掃尾期,則不免萌生了珍惜生命的想法——眼看勝利在望,還用得著拚命嗎?
在兩種不同情緒的支配下,明軍對開始撤退的日軍主力以監視為主,不輕易追擊,那心情估計和“送瘟神”差不多。麻貴防區裏的加藤清正部第一個撤出朝鮮,乘船歸國。才吃了敗仗的董一元則有心無力,眼睜睜看著泗川的島津義弘部撤退上船。
順天的小西行長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陸上有劉綎大軍,海上有發誓要將日本人斬盡殺絕的李舜臣。但劉綎隻圍不攻,不願意和困獸猶鬥的日軍死拚,這使得朝鮮人對他怨聲頗大,認為他按兵不動,白白耗費了籌之不易的糧餉。
明軍將領中,隻有一個人是堅定的殺敵派。
水師都督陳璘。
陳璘,廣東人,行伍出身,有謀略,善用兵,經曆過兩廣平亂、鎮守薊遼等戰事,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七月被朝廷任命為禦倭總兵、水軍都督,率大明水師東援朝鮮。
陳璘是個性格暴躁的廣東人,有次一個朝鮮將領得罪了他,他命令用繩子係住那人脖子拖著走,血流滿麵,見者無不心悸,朝鮮史料稱“人多畏其暴猛。”但陳璘和李舜臣的關係卻非常融洽,他很看重李舜臣,認為他有經天緯地之才,什麼軍事決定都是兩個人合計,食則同桌,出則同轎。
中朝水師堵住了小西行長出海逃跑的大門,小西行長再次施展商人手段,派手下攜帶重禮求放一條歸路。朝鮮人記載,他送給陳璘的是銀兩酒肉,送給李舜臣的是鳥銃和日本刀,當然遭到拒絕。李舜臣對使者嘲諷道:“我殺死的日本人不計其數,繳獲的銃劍夠用了!”
劉綎不願從陸路夾攻順天城,陳璘大為憤怒,對屬下說:“我寧為順天鬼,不忍撤兵。”於是,他和李舜臣的水師從海路加緊攻打,連連告捷。無奈之下,小西行長向泗川的島津義弘求救。
島津義弘這時已經率部上了船,並和立花宗茂、宗義智等合兵一處,接到行長的求救後,他很講義氣,立刻率領船隊西進,來救順天之危。島津義弘的總兵力約有一萬六千人,艦船500餘艘。
11月19日,朝鮮戰爭的最後一戰在露梁海峽打響。
露梁海峽是朝鮮半島西南和南海島之間的一段狹窄海域,地形險要,潮流多變,是海船駛往順天的必經之路。中朝水師獲知日軍來援,在此擺好了口袋陣:左路是陳璘率領的明朝水師,右路是李舜臣率領的朝鮮水師,前鋒由明朝水師副總兵鄧子龍擔任。中朝水師兵力為兩萬六千人,800餘艘戰船,無論兵力還是戰船數量都占優勢。
鄧子龍,江西人,武舉出身,作戰勇敢,長期在南方沿海抗倭平叛,此時已是年近古稀的老將。露梁海戰中,他的任務是負責“紮口袋”:率兵一千人,駕3艘巨艦為前鋒,埋伏於露梁海北側,等日軍船隊進入海峽後,迂回切斷其退路。
天將破曉,島津義弘的船隊毫無防備地進入了露梁海口袋陣,遭到三麵合圍,露梁海立刻成了血肉戰場。《懲毖錄》裏記載:“月掛西山,山影倒海,半邊微明,我船無數,從陰影中來,將近賊船,前鋒放火炮,呐喊直駛向賊,諸船皆應之。賊知我來,一時鳥銃齊發,聲震海中,飛丸落於水中者如雨。”
日軍在中朝水師優勢兵力的打擊下損失慘重,很快被焚毀、擊沉了五十幾艘戰船。尤其是擔任先鋒的島津義弘部,更是死傷慘重,島津家猛將樺山久高駕駛幾艘船奮勇衝破了包圍,但這支孤軍很快被分割包圍,船隻也擱淺在灘頭上,不得不棄船步行作戰。
2. 可憐忠義李將軍
激戰中,島津義弘毫不退縮,指揮手下冒著重重炮火,直接向李舜臣的旗艦悍然進攻。
日本戰國名將中,島津義弘是個瘋狂指數堪稱第一的家夥,打了很多以寡敵眾的惡戰,就連逃跑都與眾不同——1600年的關原大戰中,西軍潰敗,決定突圍的島津義弘居然率領一千多薩摩兵不退反進,從東軍統帥德川家康的本陣中殺出一條血路逃生,創造了一個“前退”的日本戰爭奇觀。
在島津義弘的瘋狂反噬下,老將鄧子龍戰死,李舜臣旗艦被圍。
鄧子龍本來是在巨大的福船上指揮戰鬥,但老將人老雄風在,渴望斬首立功的他在酣戰中率領兩百壯士躍上朝鮮船,和日軍進行白刃戰,不料被其他船隻誤擲火器到船上,船隻起火,不幸戰死。戰後,鄧子龍的遺體運回江西老家安葬,由於首級被日軍割走,所以部下用沉香木雕刻了首級合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