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舜臣旗艦被圍,陳璘立刻換乘一艘小型的朝鮮戰船,突進敵陣救援。不料日軍見到來船上的大將甲胄和旗幟,一下把目標轉向了陳璘,船隻紛紛靠近,進行接舷戰。據朝鮮人的記載,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賊攀都督之船,幾及都督。都督子九經以身捍之,至被賊刺血淋漓,猶不動。旗牌官世煒以镋鈀刺其胸膛投海中。”
陳璘為救李舜臣而遭遇危險,李舜臣豈能坐視?他立刻指揮手下齊頭並進,一路焚毀敵船,向陳璘靠攏。
作為水軍統帥,李舜臣有一個固執的戰鬥習慣:永遠屹立船頭,身先士卒。李舜臣是個不錯的弓箭手,曾在戰鬥中射死過日軍頭目,但在此前的多次海戰中,都因為主帥身份太過突出而受傷,但李舜臣始終堅持不改。這一次,李舜臣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朝鮮史料記載道:“方戰之時,舜臣手自擊鼓。忽有飛丸中其胸出背後而仆。左右扶入帳中,臨絕顧謂麾下曰:戰方急,慎勿言我死,毋令驚軍。言訖而死。”
得到李舜臣的死訊,陳璘悲痛欲絕,從椅子上跌倒在地,泣不成聲:“吾意老爺生來救我,何故亡耶。”一軍皆哭,聲震海中。
最優秀的海軍將領李舜臣死了,死在了黎明到來之前。
天色大亮,日軍“糧物浮萍,屍體塞海”,島津義弘再也支撐不住,丟下了450艘焚毀的戰船和無數士兵的屍體,僅率50餘隻戰船奪路而逃。而順天的小西行長部,卻在兩軍大戰的時候趁機下海逃脫。
戰後統計,從朝鮮撤回日本的日軍人數僅為四萬餘人,也就是說,“慶長之役”裏,數萬日本兵的屍骨丟在了海外。
露梁海戰,從戰術上說,是一場漂亮的圍城打援。從戰果上看,島津義弘的援軍傷亡慘重,隻有50餘艘戰船逃走,中朝水師大勝。但島津義弘的奮勇西救,終於使得小西行長部逃離了包圍圈,日軍也算完成了戰略意圖。
不過,朝鮮擎天柱李舜臣的死,使得這場大戰的勝利意味衝淡了許多。
得知李舜臣的死訊,朝鮮人無不傷心欲絕。李舜臣靈柩所至,處處設祭,人人挽車而哭:“公實生我,今公棄我何之!”
朝鮮詩人吟道:
“波濤未泄英雄恨,竹帛空垂戰伐勳。今日男兒知幾個,可憐忠義李將軍。”
朝鮮人把李舜臣比作挽救國家和民族的大英雄,數百年來歌頌祭祀不絕,如今,在首爾的韓國國會大廈門口,屹立著兩尊銅像,一文一武,文是創立韓國文字的李朝世宗大王,武是一身戎裝的李舜臣,足見朝鮮人對他尊崇之高、感激之深。
而作為手下敗將,日本人對李舜臣的評價同樣高得出奇。三百多年後的日本誕生了一個海軍“軍神”——日俄戰爭擊敗俄國海軍的日本聯合艦隊司令東鄉平八郎。在凱旋慶祝會上,東鄉平八郎提到了這個把無數同胞送進大海裏的朝鮮名將,口出謙辭:“把我比作納爾遜(英國曆史上最著名的海軍統帥,有英國“海軍之魂”之名)可以,但與李舜臣相比,實不敢當。”
3. 尾聲
長達七年的萬曆朝鮮戰爭,隨著日軍的全線撤退,硝煙散盡。
回到本國的日軍諸將,在平戶的那古邪受到了熱烈歡迎,石田三成宣布了秀吉的遺命,對諸侯的“征韓功”進行了論功行賞,島津義弘、加藤清正等各自得到嘉獎,然後各歸其藩。
萬曆二十七年(1599年)四月,援朝明軍總督邢玠在紫禁城午門進行了規模隆重的獻俘儀式,明神宗朱翊鈞一聲鈞旨,六十一個日軍俘虜被斬首示眾。隨後,朱翊鈞做“平倭詔”昭告天下,詔書上莊嚴寫道:“我國家仁恩浩蕩,恭順者無困不援;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
《明史?日本傳》把戰爭的終結歸結為:“秀吉死,諸倭揚帆盡歸,朝鮮患亦平。”事實上從戰局看,不管豐臣秀吉死不死,日軍的失敗都不可避免。
縱觀整個戰爭,無論是文祿之役還是慶長之役,日軍憑借戰略和戰術優勢,總是能在戰爭初期勢如破竹,但一旦進入相持階段,小國對抗大國的資源劣勢就暴露無遺。豐臣秀吉在臨死前曾歎息說:“吾不幸生於小國,兵力不足,使我不能克遂耀武八表之誌,奈何!奈何!”《日本外史》則這樣總結:“趨七道之民,裹其未愈之瘡痍,以入未知之地,連年無所成,致其力衰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