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戰爭,日本人遠離本土在異國領土作戰,行軍之艱苦、物資之困乏、傷病之多,是不難想象的。以中國人的思維,你無端侵略人家,在人家的領土裏作戰,怎麼也會存在消極厭戰、士氣低落的時候。但日軍似乎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士氣的高昂貫穿始終。缺糧少水的時候,軍官和士兵一起喝著稀粥、嚼著梅幹行軍;攻城惡戰的時候,高呼著天皇萬歲衝向敵人;屠殺婦孺的時候,在家鄉最善良的士兵都不會手軟。
是什麼精神在支持著這群機器一樣的軍人?
讓日本士兵來告訴你答案吧:“我衝鋒陷陣為國捐軀的時候,天皇在看著!”
盡管日本有佛教、神道教、基督教等諸多宗教,但在日本民族骨子裏,天皇才是唯一的真神和上帝。
明治天皇1882年頒布的《軍人敕諭》,第一句就是:“我國軍隊世世代代為天皇所統率。天皇與軍人一心相連,榮辱與共,朕賴爾等為股肱,爾等仰朕為頭首,其親特深。”
正如美國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那本著名的《菊與刀》裏所寫:隻要天皇下令戰鬥,日本人就會毫不猶豫的戰鬥到死,哪怕手裏隻有竹竿。
日本是全民義務兵製,每個士兵“光榮”的入伍後,軍官會告訴你,戰爭是殘酷的,你要有死的覺悟。在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懷著必死之心已經稱得上最勇敢的戰士。但對於喜歡走極端的日本軍人來說,懷著必死之心還不夠完美,懷著“已死之心”才算圓滿。
“從踏上戰場的那一刻,我已經死了,我的身體是為了這個信念而活著,而戰鬥。”聽上去是不是覺得沒有邏輯?但這正是日軍瘋狂戰鬥的精神來源。
平壤之戰,清軍丟盔卸甲潰逃了,日軍的隨軍記者從堆積如山的遺棄物資裏,找到一封清軍將領妻子的書信,信中妻子勸年事老高的丈夫不要身先士卒衝在第一線——這本是人之常情,但日本記者如獲至寶,將此書信登在日本報刊上,以示清軍大將的懦弱,招來國民一致嘲笑。的確,日本的妻子不會這樣勸慰丈夫,她們會流著淚說:“請光榮的戰死,拜托了!”
同樣是甲午戰爭的戰地家書,來看一個日本父親寫給兒子的:“萬裏客土,日夜冒冰雪。雖強健者不能免,況汝蒲柳之質,一朝傷寒,不死敵而死病,使餘失嗣子,以永絕先祀。不幸孰大焉?”護犢之情盡顯,但接著話鋒一轉:“苟為軍人者,宜慷慨赴難,鞠躬盡瘁,何惶區區憶親思家乎?”
日本民族普遍有一種悲劇情結,結局越是“死亡、絕望”越受歡迎。他們鍾愛的文學作品,從《源氏物語》到川端康成、夏目漱石無不如此;他們最喜歡的曆史人物,不是聖德太子、德川家康這些成功人士,而是織田信長、阪本龍馬、西鄉隆盛這些壯誌未酬者;他們的影視作品,千百年來一拍再拍,觀眾百看不厭的《忠臣藏》(《赤穗四十七士》),敘述的是四十七個武士為主報仇後集體自殺的故事,日本人邊看邊歎息:這才是人生。
中國人喜愛象征富貴團圓的牡丹,日本人則喜歡忽而怒放忽而凋謝的櫻花。
日軍鍾情白刃戰,從甲午戰爭、日俄戰爭到二次大戰,日軍的步兵操典裏都把白刃戰作為重要的戰術,作戰最關鍵的時候,需要端著刺刀向敵人衝鋒,這種麵對死亡的衝鋒在日本人的美學觀裏,和櫻花的凋謝很相像。順便說一句,一直到今天,日本自衛隊還固執地保留著白刃戰的傳統科目訓練。
最後,來看一首甲午戰爭中的日本軍歌,單看歌詞,古樸平實中帶有濃烈的悲情色彩,而這卻是貨真價實的日本軍歌,島國的士兵,就是哼唱著這樣的歌聲,以中國人難以理解的瘋狂,冒著風雪攻克了大清一座座城池。
雪的進軍
雪中進軍踏冰行,河川道路不複知。
愛馬凍斃情難易,怎奈周遭皆仇敵。
敢來大膽煙一服,閑得二人吐雲煙。
濕木青枝半熟米,差強人意野人家。
難忍冰凍三尺寒,煙熏原來樵柴生。
易容正色功名話,酸嚼生津幹烏梅。
衣單體寒歌正歡,背囊為枕衣為被。
背中體暖化冰雪,穀殼為褥皆盡濕。
夜深難結露營夢,明月寒光入帳來。
此行捐軀從軍征,陷陣今番意不歸。
不使運拙陣前亡,恤兵真錦皇恩藏。
氣行漸微彌留際,義無反顧不歸路。
4. 日軍眼裏的清軍
戰後,因為割地賠款深感愧疚的光緒皇帝,下了道罪己詔,說到軍事上的失敗,悲憤難以抑製:“去歲倉促開釁,征兵調餉,不遺餘力。而將非宿選,兵非素練,紛紛召集,不殊烏合。以致水陸交綏,戰無一勝……”
光緒皇帝說的很中肯,縱觀清軍在甲午戰爭中的表現,隻能用窩囊和無能來形容。不僅僅是戰爭後期臨時拉壯丁招募的新兵,連有著戰勝太平天國和撚軍曆史的淮軍,也在現代化軍事素養和為天皇而死的日軍麵前,顯得不是一個級別的較量。
淮軍高級將領多是“老成宿將”,暮氣沉沉,軍事思想守舊、落後,拿著新式武器卻還是沿用剿匪的老路數,當看到自己的一陣炮、一排槍並沒有嚇倒眼前的倭寇時,陣型就開始混亂。一敗再敗之餘,不知道檢討自己,隻會慨歎“倭人凶頑狡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