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曆史很複雜,有統一,有分裂。有漢族大一統政權,也有異族大一統政權;有純粹漢人分裂對峙,也有漢族和其他民族分裂對峙。在民族、文化、地理每一個坐標係下,都會呈現複雜多樣的情況。
如果單以漢民族民族主義的立場看,我們中國的曆史是被中斷過至少兩次的,至於遭外族入侵更是不計其數。接下來我們要讀到的五胡亂華,就和日本侵略中國一樣,是標準的異族入侵。
如果站在文化的坐標係下,以“中華民族”觀照,唐宋元明清是一樣的,五胡亂華也可以解讀為民族融合的開始,這個角度是以“結果論”看問題,隻要最後都服膺我中國文化,華夷之辨也就不存在了。但是,我們畢竟又生活在新一輪的華夷有別的世界,所以,一味講結果論,也有漢奸的嫌疑,也不利於民族精神的凝聚。
我們對古代的民族鬥爭,采取了階段論和個案的處理方法。在異族入侵的階段,反抗入侵的是民族英雄,比如嶽飛,比如文天祥,比如史可法,包括顧炎武、黃宗羲,也是有民族氣節的文人,洪承疇、吳三桂自然就是漢奸;但是當外族在中原建立的大一統帝國穩定下來以後,立場又漸漸發生了變化。我們會發現,在很多的曆史和文學文本裏,同樣在清朝做官,洪承疇、吳三桂是漢奸,其他和女真人合作的漢人卻不是漢奸了。甚至吳三桂這一個人,前期他犯的是漢奸罪,當他後來舉起反清旗幟的時候,他的罪名則是對抗中央割據分裂。這種以時間推移改變性質的曆史觀,有一定的合理性和現實意義,也有經不起推敲的荒謬之處。如果結果是所謂融合,那麼當初的反抗和犧牲還有多大價值呢?
我們接受今天民族融合的結果,但是不能忘卻過去的對抗和犧牲,也不要回避被征服的屈辱,更不能貶低民族英雄的精神價值。把嶽飛、文天祥從教科書刪掉以適應民族團結的大氣候,這是幼稚的,更是短視的。
另外,和大宋帝國並列的有遼國、西夏國等,司馬光是不是把他們也當列國待之?宋帝國始終沒有混一九州,配不配享有天子的名號呢?
(四)“臣今所述,止欲敘國家之興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觀者自擇其善惡得失,以為勸戒,非若《春秋》立褒貶之法,撥亂世反諸正也。正閏之際,非所敢知,但據其功業之實而言之。周、秦、漢、晉、隋、唐,皆嚐混壹九州,傳祚於後,子孫雖微弱播遷,猶承祖宗之業,有紹複之望,四方與之爭衡者,皆其故臣也,故全用天子之製以臨之。其餘地醜德齊,莫能相壹,名號不異,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國之製處之,彼此均敵,無所抑揚,庶幾不誣事實,近於至公。然天下離析之際,不可無歲、時、月、日以識事之先後。據漢傳於魏而晉受之,晉傳於宋以至於陳而隋取之,唐傳於梁以至於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晉、宋、齊、梁、陳、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年號,以紀諸國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閏之辨也。”
——司馬光認為曆史的價值是記載國家之興衰,描寫生民之休戚,使後來者能有正確的是非觀和選擇,能從中得到勸誡。他不讚成孔夫子的“春秋筆法”,不讚成把曆史寫成觀念的曆史。這一點當然是難能可貴,不過,人往往是這樣:宣示自己的觀念是一回事,在實踐中做成什麼樣子又是一回事。作為曆史學家尤其如此:宣布自己是客觀敘述容易,不在敘述中摻雜自己的立場是很難的。
司馬光宣布,他的《資治通鑒》在此以後的紀年,除了晉、隋、唐三個大一統帝國以外,其他分裂時代,“不得不取魏、晉、宋、齊、梁、陳、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年號,以紀諸國之事”,司馬光反複聲明“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閏之辨也”。但是,後來朱熹對他“不講政治”提出了批評。
司馬光在最後說:“昭烈之漢,雖雲中山靖王之後,而族屬疏遠,不能紀其世數名位,亦猶宋高祖稱楚元王後,南唐烈祖稱吳王恪後,是非難辨,故不敢以光武及晉元帝為比,使得紹漢氏之遺統也。”
——司馬光對劉備吹噓的“中山靖王之後”不感冒,到了司馬光時代,他見過的假冒高貴血統的騙子就更多了。況且,我們從劉備後來的所作所為看,他也並沒有表現出繼承光武劉秀遺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