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廣陵一曲成絕響(1 / 1)

魏元皇帝景元三年(公元262年)

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與陳留阮籍、籍兄子鹹、河內山濤、河南向秀、琅玡王戎、沛國劉伶特相友善,號竹林七賢。皆崇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昏酣,遺落世事。

嵇康是曹家的女婿,是過去的既得利益者。

司隸校尉的鍾會來看望他,嵇康在樹下鍛鐵,並不理會這位當時的紅人。鍾會待了一會兒很無聊,隻好離開。這時主人發話:“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會回答:“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這則《世說新語》裏的著名段子,反映了當時新舊兩個集團心照不宣的對立。嵇康打鐵畫麵非常有力感,叮當的敲打聲可能比話語更能表達情緒。

鍾會在平定諸葛誕時為司馬昭出謀劃策,被認為是司馬昭的張良,後來又是滅蜀的主帥之一。他幫助司馬昭確立新的領導核心,這是被認為背叛了他的父親鍾繇的政治立場的。

嵇康“知識分子勞動化”的形象讓鍾會感受到階級敵人賊心不死,他向司馬昭進言除掉這樣的政治異端。

嵇康的朋友山濤(字巨源)從大將軍司馬昭的秘書升官至組織部長,他不知是為了表明自己確實具有組織部長的胸懷,還是確實認為嵇康比自己更優秀,山濤向司馬昭表示,願意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嵇康。那個時代把財產讓給兄弟,把官位讓給朋友,就像小孩把零食讓給父母咬一口一樣,隻能得到更多的誇讚和好處,對自己不可能有什麼損失。若在平時山濤這麼做也就是投機討巧而已,但此時此刻,不論對司馬昭還是嵇康,他都表錯情了。

嵇康對這樣替自己胡亂表明政治態度的投機分子怒不可遏,他寫了《與山巨源絕交書》。他和自己的朋友絕交,同時更表達了和司馬氏政治上的決裂。

鍾會的構陷,《絕交書》的表態,這都讓司馬昭下定決心殺掉他,但公開的理由需要另外找。嵇康被拖進了一起民事官司,政治犯用民事案子處置(最常見是經濟犯罪和作風問題),這都是當權者自以為高明的招數。嵇康被殺當日有三千太學生集體請願,他們想將計就計,也拿民事案件說事,為嵇康求情。一旦遇到這種情況,有個定律就會生效:當有不明真相的群眾被一小撮反動勢力煽動起來後,當事人如嵇康者一定得死。強權專製的字典裏沒有“妥協”這兩個字。

客觀地講,嵇康雖然有自己的立場,但並沒有任何反對司馬氏的具體行動,他也沒打算這麼做,隻是想苟且地度過一生。與其說他是一個反抗者,不如說他是一個不合作者。

而從中國曆史的經驗看,自信的、所謂以仁義為懷的當權者,也不會過分為難心懷舊主的人士,甚至要特別給予一些優容。司馬昭在嵇康的問題上表現了劣質的專製主義。

嵇康在臨刑前,奏了一曲《廣陵散》,他至死都沒有作政治性質的表達,他隻是歎惜道:“以前我的朋友袁孝尼想學這首《廣陵散》,我一時小氣沒教給他。唉,《廣陵散》於今絕矣!”

銳圓詩興來了,謅兩句:

鍛鐵柳蔭疏權貴,

撫琴刀下笑死生。

廣陵一曲成絕響,

河洛千家喑無聲。

司馬歡歌好日子,

阮籍爛醉夜深沉。

不知禦衣侍中血,

地下子上可與聞?

司馬昭字子上,後來嵇康之子嵇紹在晉惠帝(司馬昭的孫子)時任侍中,八王之亂中為保護晉惠帝被亂箭射死,鮮血濺在惠帝的衣服上。後來侍從們要洗掉血汙,這位傻皇帝說了一句感人的話:“此嵇侍中血,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