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傳說中的“竹林七賢”(1 / 1)

魏元皇帝景元三年(公元262年)

阮籍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與決賭。既而飲酒二鬥,舉聲一號,吐血數升,毀瘠骨立。居喪,飲酒無異平日。司隸校尉何曾惡之,麵質籍於司馬昭座曰:“卿縱情、背禮、敗俗之人,今忠賢執政、綜核名實,若卿之曹,不可長也!”因謂昭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聽阮籍以重哀飲酒食肉於公座,何以訓人!宜擯之四裔,無令汙染華夏。”昭愛籍才,常擁護之。

在網上隨便搜了一下關於“竹林七賢”的圖片,才發現用這個題材的畫作和工藝品不是一般的多,而是兩般的多。

不管是畫家還是畫師、畫匠,均把“竹林七賢”嵇康、阮籍、阮鹹、山濤、向秀、王戎、劉伶組織到一個畫麵上,旁邊有竹林圍繞焉。隻是這七個人並不能像“八仙過海”之八仙那樣,每人都有標誌性的道具和特征,所以我們也很難分辨。

“七賢”和東漢末的“八駿”類一樣,是一種同氣相投的標榜。其實這七個人並不能全部稱賢,“七賢”也不是“七閑”,他們並不能為後世做休閑文化的代言人。比如山濤和王戎都做過大官,領導幹部都忙得很,和賢或閑都沾不上邊。另外,這七個人是不是能湊到一起合影留住,我也存疑。把他們PS在一起,多半怕是憑借想象。

另外,據學者陳寅恪講,“竹林”也不是真有一處竹林,而是東晉時期“取天竺‘竹林’之名,加於‘七賢’之上”。由此看來,畫“竹林七賢”,就以竹林環繞是望文生義了。

司馬光說竹林七賢“皆崇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昏酣,遺落世事”,這個說法我以為不甚準確,這四條恐怕隻有“崇尚虛無”能作為七人都有的共同點。七人都能飲酒應該不假,這觀之於今日的官場就能判定,但能夠“縱酒昏酣”的,恐怕隻有阮籍和劉伶。

阮籍為司馬昭晉爵晉公寫過《勸進表》,這是都城洛陽全體幹部職工的集體意誌,隻不過阮籍文筆好,被挑出來執筆。當然他也不敢不寫,阮籍因此也可以挑官做,他挑了“步兵校尉”,所以史稱阮步兵。這個步兵不走正步,也不參加閱兵式,而是管理官家的釀酒坊,放在今天就是國有酒廠的董事長。今天的幹部要酒精考驗,喝酒是為了往上爬;阮籍則是檢驗酒精,喝醉了逃避提拔。

阮籍出格的地方不在於喝酒,吃吃喝喝算什麼錯?盛世都要靠大吃大喝支撐。阮籍的錯誤在於母親去世,與人下棋而不止,繼而飲酒二鬥,居喪期間也是酒不離口。時任司隸校尉的何曾看不慣阮籍的做派,當著司馬昭的麵斥責阮籍“縱情、背禮、敗俗”,大搞三俗,要嚴肅處理。司馬昭對阮籍和對嵇康完全是兩個態度,人民內部矛盾和敵我矛盾分得倍兒清,沒理何曾的意見。其實何曾才是一個吃貨,每天花用萬錢開小灶,猶稱沒有下筷子的地方。

至於劉伶,拎著酒壺前麵走,馬仔拿鍬後麵跟,號稱“死哪兒埋哪兒”,不過是酒瘋子一個。他要是在今天這麼耍酷,得雇個挖掘機跟著,因為城市到處硬化,拿鐵鍬是挖不開的。

細看這哥兒幾個的檔案,都是不愁吃有酒喝不用被按在房子上揭皮(簡稱“按揭”)的主兒。官,做還是不做,對他們來說是個問題。對於每年數百萬要考公務員的哥哥姐姐們來說,這幾個矯情的家夥都應該拿磚拍死。

筆筒上,硯台上,屏風上,影壁上,畫上,雕刻上竹林七賢,是讀過幾天書、做過幾天官的雅致,賺倆銀子的暴發戶更喜歡八仙過海之類的東西,表麵上是向往清閑淡泊的生活,其實是展示物質豐厚、權勢顯赫的優越感。如果說曆史上的這七個人主要是嵇康、阮籍是真逃避的話,那麼今天崇尚所謂“竹林七賢”隻是一種偽逃避。

逃避專製尤其是惡劣的專製,確實是一個問題。魏晉以後的乃至唐宋以後的知識分子,如果真厭惡官場,不參加科舉考試就罷了,繳完皇糧國稅,帝力與我何有哉?但對於魏晉時期的高幹子弟們就不行了,不給皇上或什麼大將軍麵子,殺一個相當於免費,夷三族相當於打折,誅九族才是全價。

唐代的韓愈有一首詩《從仕》:

居閑食不足,從仕力難任。

兩事皆害性,一生恒苦心。

黃昏歸私室,惆悵起歎音。

棄置人間世,古來非獨今。

我覺得這首詩更有現代性,在家宅著吧,TMD沒錢;出去做事吧,又TMD辛苦。憲法上規定的很多美好的權利沒有了也就沒有了,鬧心嘔血痛心疾首的是少數精英,對於絕大多數中國人來說,隻要小心點,不偷不搶不在掃黃的時候猛發黃段子,到看守所喝開水還是小概率的事情,大家每天痛苦的是雞毛蒜皮雞飛狗跳雞蛋共豬肉價格齊飛的現實。

如果人生的意義是追求,那人生的意義也是逃避,追求和逃避其實是一個硬幣的兩麵,是手心和手背,是正物質和反物質。所以魏晉時期“崇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昏酣,遺落世事”等等,隻是逃避的一種性格。

追即是逃,逃即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