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世祖武皇帝泰始四年(公元268年)
又詔河南尹杜預為黜陟(chù zhì)之課……
杜預在《晉書》裏和羊祜同傳。按照古往今來的閱讀慣例,羊祜是時代楷模,那杜預起碼是先進工作者。另外,在平吳事業上,羊祜和杜預也是承先啟後。和開國皇帝同時代的,定有被後人推崇的名臣,但在晉武帝司馬炎時代,被公認為名臣的,大體也就他們二位。
像一個新公司成立,老板安排人作規劃定製度,忙得不亦樂乎。賈充是完善法律,而杜預則“為黜陟之課”,“黜陟”就是人才的進退和官員的升降,也就是今天常說的幹部考核辦法。
杜預,字元凱,杜預的祖父杜畿為荀彧所薦,任河東太守,有治名,是曹操時代的名臣。父親杜恕父和司馬懿同朝為官,但關係卻處得不好,所以杜預一開始不是混得很好。到了司馬昭時期,杜預娶了司馬昭的妹妹高陸公主,仕途從此就無限寬闊了。杜預算來是司馬炎的姑父。
洛陽親友如相問,原來都是親套親。
司馬炎讓姑父杜預製定考核辦法,杜預專門寫文章闡述了自己的管理思想。
杜預說:“古者黜陟,擬議於心,不泥於法。”在用人和考核方麵,杜預主張“議於心”而不能“泥於法”,也就是幹脆人治,不要法治,靠領導者的直覺判斷,而不要指望所謂詳盡的考核辦法。杜預說,領導者的普遍心理是“疑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簡書”。簡書也就是條文,其實條文越繁複,大家就越容易弄虛作假。
杜預直接點名批評了曹魏的管理思想,那就條文至密,結果是“失於苛細以違本體”。杜預建議晉朝恢複“唐堯舊製”:“取大舍小,去密就簡,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所以他強調“用人”,而反對“任法”。
在傳統的語境下,杜預所說的仍然是儒家之道與法家之規的差別,這種討論自古而然,不過在魏晉轉嬗之際,這種討論有更多的政治意義。對於司馬晉來說,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士族門閥,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儒家學說。他們強調這一點,是為了和曹魏切割。切割得好,關於“篡黨奪權”的閑言碎語就會不著力,自己的正當性就會大大加強——我們不是要搶班奪權,而是要撥亂反正,恢複唐堯舊製,先王之法。
其實曹操提倡和執行的法家路線到曹丕、曹叡手上,早就修正主義了。但是司馬氏和他們的支持者都故意忽略這一點,隻強調曹操的路線。曹操數下《求賢令》,講話極端,有違世道人心,他光強調任人唯能,隻要有本事,吃喝嫖賭貪汙腐敗都可以商量。其實司馬家也是這樣,司馬炎對石苞不就如此嗎?好多事能做不能說。曹操磊落,醜話也敢公開講,司馬氏就揪曹操的小辮子用來證明自己的政治正確。
至於今天的領導者,是靠自己的感覺來管理,還是靠規章製度來管理,我看沒有必要對立起來討論,簡而言之,對身邊的高管甚至中層,要傾向於直覺判定,對於廣大普通員工,要更多地依靠製度來管理。人治和法治在討論基本框架時有嚴格區別的意義,在日常具體的管理中,必須雜而用之。完全靠手冊製度管理容易犯教條主義錯誤,完全靠個人直覺判斷容易犯經驗主義錯誤。對於中國人來說,製定製度時莫不鄭重其事,但實際工作中,違反製度的全部是領導高層。
杜預後來在外邊做地方官,逢年過節都要給洛都的權貴送錢送禮,杜預說:“吾但恐為害,不求益也。”一個製定幹部考核製度的人,日常行事依足官場陋習,這些製度還頂個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