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另一種魏晉風度(1 / 1)

晉世祖武皇帝泰始五年(公元269年)

帝有滅吳之誌,壬寅,以尚書左仆射羊祜都督荊州諸軍事,鎮襄陽;征東大將軍衛瓘都督青州諸軍事,鎮臨菑;鎮東大將軍東莞王伷(zhòu)都督徐州諸軍事,鎮下邳。祜綏懷遠近,甚得江、漢之心。與吳人開布大信,降者欲去,皆聽之。減戍邏之卒,以墾田八百餘頃。其始至也,軍無百日之糧,及其季年,乃有十年之積。祜在軍,常輕裘緩帶,身不被甲,鈴閣之下,侍衛不過十數人。

有史家評論魏晉兩朝時說,曹操得人而無善政,司馬炎有善政而不得人。

說曹操無善政,主要是指他奉行法家路線,嚴刑峻法,以威立天下。但是他識人用人,除了重要的謀臣如荀彧等以外,崔琰、毛玠、辛毗、陳群、陳矯、高堂隆,都是溫和清正的行政人才。

而司馬炎開國以後,“正郊廟,行通喪,封宗室,罷禁錮,立諫官,征廢逸,禁讖緯,增吏俸,崇寬弘雅正之治術”。但是他用人不行,賈充、任愷、荀勖(xù)、馮(dǎn)、何曾、石苞、王愷、石崇等,史書上皆無好評。

曹魏的得失到底該怎麼總結,因為司馬晉還沒有來得及寫好《關於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自己也崩盤了。所以後世遠遠望去,真的是不知秦漢遑論魏晉了。我們對“文革”都要吵成一團,他們也一樣。

政治路線和用人哪個更重要?

都重要。還是毛主席說得好:政治路線決定以後,幹部就是決定的因素。

司馬炎一朝,有賈充賈公閭,也有羊祜羊叔子。是羊祜果然輕裘緩帶卓爾不群,還是群臣太不像話,把他襯托起來了?

非無禍國賈公閭,豈有從容羊叔子?

後人對羊祜的欣賞,我覺得並不是因為他的事功,而是因為他的風度。魏晉風度有一種是文人風度,有激越慷慨,有放浪不羈,有五迷三道,還有一種是武人風度。如羊叔子,輕裘緩帶,從容不迫,溫文儒雅。文人有武氣,武人有文氣;文人愛挎刀,武人愛寫字,這種風度的錯位頗有意思。

羊祜的祖父羊續是漢朝的太守,父親羊衜(dào)做魏朝的太守,羊祜本人做晉朝的將軍。羊祜的母親是蔡邕的女兒,姐姐又嫁給了司馬師,司馬師後被追封為景皇帝,羊祜的姐姐自然是景皇後。論起來司馬炎應該叫羊祜一聲阿舅。羊祜從小失怙,父親早亡,從小受母親姐姐的關照,生長在這樣一個有深刻曆史感的家庭裏,羊祜對世事人情自有分寸感。

羊祜身高七尺三寸(不到一米七七),須眉秀美,帥哥一枚,他本人娶了魏宗室夏侯霸的女兒。

羊祜年輕正該走上仕途的時候,也正是曹氏和司馬氏鬥爭最激烈的時候。羊家和曹、司馬兩家都結了親,等於是兩邊都下了注,在這種詭異莫測的政治局勢下,年輕的羊祜對所有的舉薦推薦都客氣地拒絕。對外示以從容,堅決低調;內懷警惕,靜觀局變。

司馬懿誅殺曹爽,羊祜的嶽父夏侯霸叛逃蜀漢,作為司馬師的小舅子,羊祜在司馬這邊已經買了平安保險,所以不但自己沒事,反而出麵照顧夏侯家的親屬。對政治上的受害者予以人道幫助,東漢以來一直都有這樣的傳統,皇帝顯誅罪臣,總有朋友弟子高調地來收屍,這種行為往往並沒有什麼風險反而能獲得一些名聲。但羊祜照顧夏侯親屬,想來沒有這麼高調,必是表現為一種謹慎的狀態,僅僅做到恪守人情本分,既無炫耀也無激亢。

姐夫死了以後,司馬昭做大將軍,征羊祜做官,羊祜沒有入大將軍幕府,而是進入朝廷為曹髦做了侍郎。不能說這時他還有腳踩兩隻船的想法,但不欲有傍大款的名聲,這個考量應該有的。司馬昭弑殺曹髦,羊祜應該不得予謀,也不會像司馬孚那樣哭得稀裏嘩啦,司馬孚具有政治上的超級豁免權,羊祜肯定是不能攀比的。

曹奐時期,羊祜請求外任,下基層是逃避中央權爭,同時也是打熬自己完美履曆的好辦法。司馬炎上台,詔羊祜為“尚書右仆射、衛將軍,給本營兵”。內管機要,外執兵權,一躍而為心腹重臣。

賈充、荀勖、何曾、石苞等,均是司馬炎他爹的老臣,雖然忠心服侍新主,不停地再立新功,但是,皇上和各級領導都喜歡並更信任自己提拔起來的幹部。知遇之恩,唯此為大,羊祜很耐心地等到了開國皇帝知遇自己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