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孝湣皇帝建興元年(公元313年)
初,範陽祖逖(tì),少有大誌,與劉琨俱為司州主簿。同寢,中夜聞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及渡江,左丞相睿以為軍谘祭酒。逖居京口,糾合驍健,言於睿曰:“晉室之亂,非上無道而下怨叛也,由宗室爭權,自相魚肉,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土。今遺民既遭殘賊,人思自奮,大王誠能命將出師,使如逖者統之以複中原,郡國豪傑,必有望風響應者矣!”睿素無北伐之誌,以逖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給千人廩,布三千匹,不給鎧仗,使自召募。逖將其部曲百餘家渡江,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複濟者,有如大江!”遂屯淮陰,起冶鑄兵,募得二千餘人而後進。
在中國曆史上,南渡政權都不怎麼光彩,晉室南渡,宋室南渡,明室南渡,包括老蔣的“中華民國”,也是南渡。北方人凶猛,尤其是從東北那疙瘩打過來,中原政權招架不住,隻有選擇南渡長江;再不行,就再渡大海。南宋、南明以及老蔣政權,都有南渡到東南亞的打算。銳圓哥哥偷偷地想,如果沒有長江,戎狄把中原人一溜煙兒趕到南國之南,現在中國的版圖可能跨到南洋了,得把首都定在幾何中心廣州才行——純屬意淫,如有雷同,一笑而過。
國破人亡,背井離鄉,所捐者家園也,所餘者羞恥也。
楫者,船槳也。祖逖的這一次北渡,是一次民間行為,不是官家的計劃內項目,雖然司馬睿也讚助了一些物資。祖逖帶著自己的部曲北渡,有雙重的抗爭意義,一是對外來入侵的抗爭,更重要的,我以為是對不抵抗主義的抗爭,是對投降路線的抗爭。所謂“中流”,在中國文化的意象中,是世俗的“隨大溜”,是沉默的大多數,“擊楫”所歎息痛恨者,不是前麵的敵人,而是後麵的自己人。這個有鮮明形象感的典故,從一開始就被固化成一種精神資源,用以激勵腹背受敵的少數派。
宋室南渡以後,類似的家國敗亡體驗,讓不少詞人“慨然有神州陸沉之歎,發而為中流擊楫之歌”(文天祥《賀趙侍郎月山啟》)。
陳亮《念奴嬌·登多景樓》:
危樓還望,歎此意、今古幾人曾會?鬼設神施,渾認作、天限南疆北界。一水橫陳,連崗三麵,做出爭雄勢。六朝何事,隻成門戶私計?
因笑王謝諸人,登高懷遠,也學英雄涕。憑卻長江,管不到、河洛腥膻無際。正好長驅,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小兒破賊,勢成寧問強對!
劉過《賀新郎》:
彈鋏西來路。記匆匆,經行十日,幾番風雨。夢裏尋秋秋不見,秋在平蕪遠樹。雁信落、家山何處。萬裏西風吹客鬢,把菱花、自笑人如許。留不住,少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