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農村,“義”有很實的民間基礎,村東張三蓋房子,全村的壯勞力可能都會援手,在這一刻,體現了一個社區溫馨美好的一麵,但是,此後,張三就有了“人情負債”,他必須在今後以同樣的方式補償別人。“義”表麵上脫離了金錢交換,用今天的經濟學眼光看,是貨幣流通不足,是市場化程度不夠。
《三國演義》特別是依據《三國演義》故事編創的關公戲,以非常民間非常通俗的形式,把關羽的忠和義都作了形象的闡述,特別是《華容道》,非常肯定地確立了“回報人情”的重要性。關公義釋曹操,是對曹操一係列“夠意思”的“夠意思”回報,這種人情交換在這裏甚至可以超越對君主的忠。《三國演義》用“天意”來掩飾關公對劉備利益的背叛,這種價值觀,是在“硬道理”之下體現了人性柔軟美好的一麵,是在君君臣臣,莫非王臣莫非王土的僵化政治道德體製下,給民間價值觀留下了一個可以容身的空間。
中國曆代的政治、法律,對國民個體權益的保護是非常差勁的,無助是中國人最多經曆的也是最擔心的。皇帝和政權能帶給老百姓的最多最大的好處是所謂的天下太平,免於戰亂。在日常生活層麵,天災人禍,老百姓是不能寄希望於皇帝和政府的,他們隻能寄希望於家族、宗族和熟人圈子。對皇帝帶來的“天下太平”,老百姓要用“忠”來報答;對熟人圈子帶來的幫助,我們要用“義”來報答。別人幫助了,不忘記必回報是“義”;看到熟人有困難,主動伸出援手,則是更具積極意義的“義”;再擴大到對陌生人的幫助,則是“見義勇為”,是更高層次的“義”。
這種道德雙軌製的建設,有了關公這個形象代言人以後,變成更有效,更普及。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離開熟人圈子的中國人,對“義”的需求越發迫切,這就是關公的形象衝出亞洲走向世界的原因,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關公,就有關公崇拜。
關公崇拜源於國人深刻的無助感。這是一種現世的需求,和終極關懷無關,這也是中國本土宗教或亞宗教的一個共同點。中國老百姓的現實主義精神是根深蒂固的,拜神拜佛拜關公,都是求神佛解決現實的困難或可能發生的危機,求醫求子求平安,先許個願,下個定金,等神佛保佑幫助實現了願望,然後再用整豬整羊或塑造金身來還願,這種和神佛就現世問題的交易,體現了中國農民乃至全體國民狡黠、現實和崇尚交易的商業精神。
在山西出生的關公,在廣東沿海地區的粉絲更多,特別是小商小販,店鋪多有關公的神龕,關公在這裏更多的被當做“財神”來供,這裏麵的邏輯是,關公講義氣,守承諾,民間信譽是財富的前提條件。在香港警匪片裏,經常出現警察和黑社會都給關公上香的鏡頭,因為這條戰線的同誌,都有“不被出賣”的心理要求。
現在,關公在他的老家,和其他古代名人聖賢一樣,成了旅遊資源,成了為經濟唱戲搭的舞台,體製內的小文人正在用拙劣的文字讓“關公文化”和“建設小康社會”搭上關係,附近的農民則在兜售各種款式的關公造像,年紀大的人也許會在鄰家的紅白事上看一場關公戲,山西晉南的蒲劇和陝西的秦腔,在這裏都有觀眾。有人說,中國自五四運動割斷了傳統崇拜,改革開放又消解了紅色崇拜,搞市場經濟應有民主體製和法製精神,又不能成為新的信念,一切都被搬下神壇,中國人沒有什麼可以崇拜信仰的,頭上三尺,沒有神明,隻有汙濁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