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匡超人高興長安道牛布衣客死蕪湖關(1 / 3)

導讀

潘三和匡超人的命運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潘三東窗事發,鋃鐺入獄。匡超人為逃避官府追究,逃至京師。不料,時來運轉。他不僅考取了朝廷教習,還娶了恩師李給諫的外甥女為妻。雖然,匡超人是停妻再娶,有犯法律,但此時的匡超人早已變得膽大包天,目無法紀了。他在京師過著春風得意、如魚得水的生活。

下獄的潘三以己度人,以為匡超人乃義氣之士,眼巴巴地盼望匡超人來獄中一會。薄情寡義的匡超人根本無暇顧及這位昔日的難兄難弟。更可恥的是,他還打起了官腔,說了一套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便是我做地方官,我也是要訪拿他的。如今倒反走進監去看他,難道說朝廷處分的他不是”。匡超人以替朝廷辦事為由,踐踏朋友之情,其忘恩負義令人咬牙切齒。作者對潘三既褒又貶:一方麵,他欣賞潘三的豪爽、幹練、大方,較之杭城名士,潘三更多可愛之處;另一方麵,他確實多行不義,所以得到一個“必自斃”的下場。

考取教習之後的匡超人愈發熱愛自我吹噓了,他在景蘭江麵前放開膽子,把教習生活說得天花亂墜,聲情並茂,儼然一隻井底之蛙。善於吹牛的人一般都富有想象力,但是牛皮吹得越大就越容易破綻百出。匡超人初識牛布衣、馮琢庵,就在他們麵前誇誇其談。他說得太入戲了,陶醉其中,想象著被人尊崇的情景。可他學識有限,被牛布衣當場指出他在“先儒”上的理解錯誤。厚臉皮的匡超人禁不住紅了臉,但他很快就穩住陣腳,繼續吹噓自己的選本暢銷外國。甚至為了抬高自己,還不惜對指導、幫助過他的馬二先生加以貶低。

話說匡超人看了款單,登時麵如土色,真是“分開兩扇頂門骨,無數涼冰澆下來”。口裏說不出,自心下想道:“這些事也有兩件是我在裏麵的,倘若審了,根究起來,如何了得!”當下同景蘭江別了刑房回到街上,景蘭江作別去了。

匡超人到家,躊躇了一夜,不曾睡覺。娘子問他怎的,他不好真說,隻說:“我如今貢了,要到京裏去做官,你獨自在這裏住著不便,隻好把你送到樂清家裏去。你在我母親跟前,我便往京裏去做官。做的興頭,再來接你上任。”娘子道:“你去做官罷了,我自在這裏接了我媽來做伴。你叫我到鄉裏去,我那裏住得慣?這是不能的。”匡超人道:“你有所不知。我在家裏,日逐有幾個活錢。我去之後,你日食從何而來?老爹那邊也是艱難日子,他那有閑錢養活女兒?待要把你送在娘家住,那裏房子窄。我而今是要做官的,你就是誥命夫人,住在那地方不成體麵,不如還是家去好。現今這房子轉的出四十兩銀子,我拿幾兩添著進京,剩下的你帶去放在我哥店裏,你每日支用。我家那裏東西又賤,雞、魚、肉、鴨,日日有的,有甚麼不快活?”娘子再三再四不肯下鄉,他終日來逼,逼的急了,哭喊吵鬧了幾次。他不管娘子肯與不肯,竟托書店裏人,把房子轉了,拿了銀子回來。娘子到底不肯去。他請了丈人、丈母來勸。丈母也不肯。那丈人鄭老爹見女婿就要做官,責備女兒不知好歹,著實教訓了一頓。女兒拗不過,方才允了。叫一隻船,把些家夥什物都搬在船上。匡超人托阿舅送妹子到家,寫字與他哥,說將本錢添在店裏逐日支銷。擇個日子動身,娘子哭哭啼啼拜別父母,上船去了。

匡超人也收拾行李,來到京師見李給諫。給諫大喜,問著他又補了廩,以優行貢入太學,益發喜極,向他說道:“賢契(對弟子或朋友子侄輩的敬稱),目今朝廷考取教習(皇室宗學的教師。做教習滿三年可授職知縣),學生料理,包管賢契可以取中。你且將行李搬在我寓處來,盤桓幾日。”匡超人應諾,搬了行李來。

又過了幾時,給諫問匡超人:“可曾婚娶?”匡超人暗想,老師是位大人,在他麵前說出丈人是撫院的差,恐惹他看輕了笑,隻得答道:“還不曾。”給諫道:“恁大年紀,尚不曾娶,也是男子漢摽梅之候(本指女子應結婚的年齡,此指男子當婚之時)了,但這事也在我身上。”次晚,遣一個老成管家來到書房裏,向匡超人說道:“家老爺拜上匡爺。因昨日談及匡爺還不曾恭喜娶過夫人,家老爺有一外甥女,是家老爺夫人自小撫養大的,今年十九歲,才貌出眾,現在署中,家老爺意欲招匡爺為甥婿。一切恭喜費用俱是家老爺備辦,不消匡爺費心。所以著小的來向匡爺叩喜。”匡超人聽見這話,嚇了一跳,思量:“要回他說已經娶過的,前日卻說過不曾。但要允他,又恐理上有礙。”又轉一念道:“戲文上說的蔡狀元招贅牛相府,傳為佳話,這有何妨!”即便應允了。給諫大喜,進去和夫人說下。擇了吉日,張燈結彩,倒賠數百金裝奩(lián,古代婦女梳妝用的鏡匣),把外甥女嫁與匡超人。到那一日,大吹大擂,匡超人紗帽圓領,金帶皂靴,先拜了給諫公夫婦。一派細樂,引進洞房。揭去方巾,見那新娘子辛小姐,真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人物又標致,嫁裝又齊整。匡超人此時恍若親見瑤宮仙子、月下嫦娥,那魂靈都飄在九霄雲外去了。自此,珠圍翠繞,宴爾新婚,享了幾個月的天福。

不想教習考取要回本省地方取結。匡超人沒奈何,含著一包眼淚,隻得別過了辛小姐回浙江來。一進杭州城,先到他原舊丈人鄭老爹家來。進了鄭家門,這一驚非同小可!隻見鄭老爹兩眼哭得通紅,對麵客位上一人,便是他令兄匡大,裏邊丈母嚎天喊地的哭。匡超人嚇癡了,向丈人作了揖,便問:“哥幾時來的?老爹家為甚事這樣哭?”匡大道:“你且搬進行李來,洗臉吃茶,慢慢和你說。”匡超人洗了臉,走進去見丈母,被丈母敲桌子、打板凳哭著一場數說:“總是你這天災人禍的把我一個嬌滴滴的女兒,生生的送死了!”匡超人此時才曉得鄭氏娘子已是死了,忙走出來問他哥。匡大道:“自你去後,弟婦到了家裏,為人最好,母親也甚歡喜。那想他省裏人過不慣我們鄉下的日子。況且你嫂子們在鄉下做的事,弟婦是一樣也做不來。又沒有個白白坐著,反叫婆婆和嫂子伏侍他的道理,因此,心裏著急,吐起血來。靠大娘的身子還好,倒反照顧他,他更不過意。一日兩,兩日三,鄉裏又沒個好醫生,病了不到一百天,就不在了。我也是才到,所以鄭老爹、鄭太太聽見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