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牛浦郎牽連多訟事鮑文卿整理舊生涯(2 / 3)

第二件,“為毒殺兄命事”。告狀人叫胡賴,告的是醫生陳安。向知縣叫上原告來問道:“他怎樣毒殺你哥子?”胡賴道:“小的哥子害病,請了醫生陳安來看。他用了一劑藥,小的哥子次日就發了跑躁(狂躁)跳在水裏淹死了。這分明是他毒死的!”向知縣道:“平日有仇無仇?”胡賴道:“沒有仇。”向知縣叫上陳安來問道:“你替胡賴的哥子治病用的是甚麼湯頭(世代積累的成方,看病時依成方增減用藥)?”陳安道:“他本來是個寒症,小的用的是荊防發散藥,藥內放了八分細辛(草名)。當時他家就有個親戚,是個團臉矮子,在旁多嘴,說是細辛用到三分就要吃死了人。《本草》上那有這句話?落後,他哥過了三四日,才跳在水裏死了。與小的甚麼相幹?青天老爺在上,就是把四百味藥藥性都查遍了,也沒見那味藥是吃了該跳河的,這是那裏說起?醫生行著道,怎當得他這樣誣陷!求老爺做主!”向知縣道:“這果然也胡說極了!醫家有割股(封建社會的一種至孝行為,割下自己的大腿肉來治療父母的重病)之心,況且你家有病人,原該看守好了,為甚麼放他出去跳河?與醫生何幹?這樣事也來告狀!”一齊趕了出去。

第三件,便是牛奶奶告的狀,“為謀殺夫命事”。向知縣叫上牛奶奶去問。牛奶奶悉把如此這般,從浙江尋到蕪湖,從蕪湖尋到安東。“他現掛著我丈夫招牌,我丈夫不問他要問誰要!”向知縣道:“這也怎麼見得?”向知縣問牛浦道:“牛生員,你一向可認得這個人?”牛浦道:“生員豈但認不得這婦人,並認不得他丈夫。他忽然走到生員家要起丈夫來,真是天上飛下來的一件大冤枉事!”向知縣向牛奶奶道:“眼見得這牛生員叫做牛布衣,你丈夫也叫做牛布衣,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他自然不知道你丈夫蹤跡;你到別處去尋訪你丈夫去罷。”牛奶奶在堂上哭哭啼啼,定要求向知縣替他伸冤。纏的向知縣急了,說道:“也罷,我這裏差兩個衙役,把這婦人解回紹興。你到本地告狀去,我那裏管這樣無頭官事!牛生員,你也請回去罷!”說罷便退了堂。兩個解役把牛奶奶解往紹興去了。隻因這一件事傳的上司知道,說向知縣相與做詩文的人,放著人命大事都不問,要把向知縣訪聞參處。

按察司具揭(寫揭帖,即寫彈劾文書)到院。這按察司姓崔,是太監的侄兒,蔭襲出身,做到按察司。這日,叫幕客敘了揭帖稿,取來燈下自己細看:“為特參昏庸不職之縣令以肅官方事……”內開安東縣知縣向鼎許多事故。自己看了又念,念了又看。燈燭影裏隻見一個人雙膝跪下。崔按察舉眼一看,原來是他門下的一個戲子,叫做鮑文卿。按察司道:“你有甚麼話,起來說!”鮑文卿道:“方才小的看見大老爺要參處的這位,是安東縣向老爺。這位老爺,小的也不曾認得;但自從七八歲學戲,在師父手裏就念的是他做的曲子。這老爺是個大才子、大名士,如今二十多年了才做得一個知縣,好不可憐!如今又要因這事參處了。況他這件事,也還是敬重斯文的意思,不知可以求得大老爺免了他的參處罷!”按察司道:“不想你這一個人,倒有愛惜才人的念頭。你倒有這個意思,難道我倒不肯?隻是如今免了他這一個革職,他卻不知道是你救他。我如今將這些緣故寫一個書子,把你送到他衙門裏去,叫他謝你幾百兩銀子回家做個本錢。”鮑文卿磕頭謝了。按察司吩咐書房小廝,去向幕賓說:“這安東縣不要參了。”

過了幾日,果然差一個衙役拿著書子把鮑文卿送到安東縣。向知縣把書子拆開一看,大驚,忙叫快開宅門請這位鮑相公進來。向知縣便迎了出去。鮑文卿青衣小帽,走進宅門雙膝跪下,便叩老爺的頭,跪在地下請老爺的安。向知縣雙手來扶,要同他敘禮。他道:“小的何等人,敢與老爺施禮!”向知縣道:“你是上司衙門裏的人,況且與我有恩,怎麼拘這個禮?快請起來好讓我拜謝!”他再三不肯。向知縣拉他坐,他斷然不敢坐。向知縣急了,說:“崔大老爺送了你來,我若這般待你,崔大老爺知道不便。”鮑文卿道:“雖是老爺要格外抬舉小的,但這個關係朝廷體統,小的斷然不敢。”立著垂手回了幾句話退到廊下去了。向知縣托家裏親戚出來陪,他也斷不敢當。落後,叫管家出來陪,他才歡喜了,坐在管家房裏有說有笑。次日向知縣備了席,擺在書房裏,自己出來陪,斟酒來奉。他跪在地下,斷不敢接酒;叫他坐,也到底不坐。向知縣沒奈何,隻得把酒席發了下去叫管家陪他吃了,他還上來謝賞。向知縣寫了謝按察司的稟帖,封了五百兩銀子謝他。他一厘也不敢受,說道:“這是朝廷頒與老爺們的俸銀,小的乃是賤人,怎敢用朝廷的銀子?小的若領了這項銀子去養家口,一定折死小的。大老爺天恩留小的一條狗命。”向知縣見他說到這田地,不好強他。因把他這些話,又寫了一個稟帖稟按察司。又留他住了幾天差人送他回京。按察司聽見這些話,說他是個呆子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