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本回由湯奏回鄉,為兒子延請塾師而引出餘特、餘持兄弟二人。餘氏兄弟是作者肯定的人物,他們“守著祖宗的家訓閉戶讀書,不講這些隔壁帳的勢利”。餘氏兄弟的道德操守與五河縣勢利熏心的世風形成高下之別。
在《儒林外史》中,作者把五河縣當作世風澆薄的一個標本,而五河縣又是以吳敬梓的家鄉安徽全椒為藍本的,所以,作者用誇張的、毫不留情的筆法來揭露五河縣的勢利習氣。他甚至忍不住跳出來,直接發表議論,“那些奸滑的,心裏想著同方家做親,方家又不同他做,他卻不肯說出來,隻是嘴裏扯謊嚇人,說:‘彭老先生是我的老師。彭三先生把我邀在書房裏,說了半天的知心話。’又說:‘彭四先生在京裏帶書子來給我。’人聽見他這些話,也就常時請他來吃杯酒,要他在席上說這些話,嚇同席吃酒的人。其風俗惡賴如此。”這段文字概括五河縣世風特別形象,對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行徑的鞭撻真是力透紙背,乃追魂攝魄之筆。
話說湯鎮台同兩位公子商議,收拾回家。雷太守送了代席四兩銀子,叫湯衙庖人(泛指廚師)備了酒席,請湯鎮台到自己衙署餞行。起程之日闔城官員都來送行。從水路過常德,渡洞庭湖,由長江一路回儀征。在路無事,問問兩公子平日的學業,看看江上的風景。不到二十天已到了紗帽洲,打發家人先回家料理迎接。
六老爺知道了,一直迎到黃泥灘,見麵請了安。弟兄也相見了,說說家鄉的事。湯鎮台見他油嘴油舌,惱了道:“我出門三十多年,你長成人了,怎麼學出這般一個下流氣質!”後來見他開口就說是“稟老爺”,湯鎮台怒道:“你這下流!胡說!我是你叔父,你怎麼叔父不叫,稱呼‘老爺’?”講到兩個公子身上,他又叫“大爺”、“二爺”,湯鎮台大怒道:“你這匪類!更該死了!你的兩個兄弟,你不教訓照顧他,怎麼叫‘大爺’、‘二爺’!”把六老爺罵的垂頭喪氣。
一路到了家裏。湯鎮台拜過了祖宗,安頓了行李。他那做高要縣知縣的乃兄,已是告老在家裏。老弟兄相見彼此歡喜,一連吃了幾天的酒。湯鎮台也不到城裏去,也不會官府,隻在臨河上構了幾間別墅,左琴右書,在裏麵讀書教子。
過了三四個月,看見公子們做的會文,心裏不大歡喜。說道:“這個文章,如何得中!如今趁我來家,須要請個先生來,教訓他們才好。”每日躊躇這一件事。
那一日,門上人進來稟道:“揚州蕭二相公來拜。”湯鎮台道:“這是我蕭世兄。我會著還認他不得哩。”連忙教請進來。蕭柏泉進來見禮。鎮台見他美如冠玉,衣冠儒雅,和他行禮奉坐。蕭柏泉道:“世叔恭喜回府,小侄就該來請安。因這些時南京翰林侍講高老先生告假回家,在揚州過,小侄陪了他幾時,所以來遲。”湯鎮台道:“世兄恭喜入過學了?”蕭柏泉道:“蒙前任大宗師考補博士弟子員。這領青衿不為希罕,卻喜小侄的文章,前三天滿城都傳遍了。果然蒙大宗師賞鑒,可見甄拔的不差。”湯鎮台見他說話伶俐,便留他在書房裏吃飯,叫兩個公子陪他。
到下午,鎮台自己出來說,要請一位先生,替兩個公子講舉業。蕭柏泉道:“小侄近來有個看會文的先生,是五河縣人,姓餘名特,字有達,是一位明經先生,舉業其實好的。今年在一個鹽務人家做館,他不甚得意。世叔若要請先生,隻有這個先生好。世叔寫一聘書,著一位世兄同小侄去會過餘先生,就可以同來。每年館穀(給塾師的酬金)也不過五六十金。”湯鎮台聽罷大喜,留蕭柏泉住了兩夜。寫了聘書,即命大公子叫了一個草上飛,同蕭柏泉到揚州去,往河下賣鹽的吳家拜餘先生。
蕭柏泉叫他寫個晚生帖子,將來進館再換門生帖。大爺說:“半師半友,隻好寫個‘同學晚弟’。”蕭柏泉拗不過,隻得拿了帖子同到那裏。門上傳進帖去,請到書房裏坐。隻見那餘先生頭戴方巾,身穿舊寶藍直裰,腳下朱履,白淨麵皮,三綹髭須,近視眼,約有五十多歲的光景,出來同二人作揖坐下。餘有達道:“柏泉兄前日往儀征去,幾時回來的?”蕭柏泉道:“便是到儀征去看敝世叔湯大人,留住了幾天。這位就是湯世兄。”因在袖裏拿出湯大爺的名帖遞過來。餘先生接著看了放在桌上,說道:“這個怎麼敢當?”蕭柏泉就把要請他做先生的話說了一遍,道:“今特來奉拜。如蒙台允,即送書金過來。”餘有達笑道:“老先生大位,公子高才,我老拙無能,豈堪為一日之長!容斟酌再來奉複罷。”兩人辭別去了。
次日餘有達到蕭家來回拜,說道:“柏泉兄,昨日的事不能遵命。”蕭柏泉道:“這是甚麼緣故?”餘有達笑道:“他既然要拜我為師,怎麼寫‘晚弟’的帖子拜我?可見就非求教之誠。這也罷了。小弟因有一個故人,在無為州做刺史,前日有書來約我,我要到那裏走走。他若幫襯我些須,強如坐一年館。我也就在這數日內,要辭別了東家去。湯府這一席柏泉兄竟轉薦了別人罷。”蕭柏泉不能相強,回複了湯大爺,另請別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