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湯總鎮成功歸故鄉餘明經把酒問葬事(2 / 3)

不多幾日,餘有達果然辭了主人,收拾行李回五河。他家就在餘家巷。進了家門,他同胞的兄弟出來接著。他這兄弟名持,字有重,也是五河縣的飽學秀才。

此時五河縣發了一個姓彭的人家,中了幾個進士,選了兩個翰林。五河縣人眼界小,便闔縣人同去奉承他。又有一家是徽州人,姓方,在五河開典當行鹽,就冒了籍,要同本地人作姻親。初時,這餘家巷的餘家,還和一個老鄉紳的虞家,是世世為婚姻的。這兩家不肯同方家做親。後來,這兩家出了幾個沒廉恥不才的人,貪圖方家賠贈,娶了他家女兒,彼此做起親來。後來做的多了,方家不但沒有分外的賠贈,反說這兩家子仰慕他有錢,求著他做親。所以,這兩家不顧祖宗臉麵的有兩種人:一種是呆子,那呆子有八個字的行為:非方不親,非彭不友。一種是乖子,那乖子也有八個字的行為:非方不心,非彭不口。這話是說那些呆而無恥的人,假使五河縣沒有一個冒籍姓方的他就可以不必有親,沒有個中進士姓彭的他就可以不必有友。這樣的人自己覺得勢利透了心,其實呆串了皮。那些奸滑的,心裏想著同方家做親,方家又不同他做,他卻不肯說出來,隻是嘴裏扯謊嚇人,說:“彭老先生是我的老師。彭三先生把我邀在書房裏,說了半天的知心話。”又說:“彭四先生在京裏帶書子來給我。”人聽見他這些話,也就常時請他來吃杯酒,要他在席上說這些話,嚇同席吃酒的人。其風俗惡賴如此。

這餘有達、餘有重弟兄兩個,守著祖宗的家訓閉戶讀書,不講這些隔壁帳的勢利。餘大先生各府、州、縣作遊(作幕客),相與的州、縣官也不少,但到本縣來,總不敢說。因五河人有個牢不可破的見識,總說但凡是個舉人、進士,就和知州、知縣是一個人,不管甚麼情,都可以進去說,知州、知縣就不能不依。假使有人說縣官,或者敬那個人的品行,或者說那人是個名士要來相與他,就一縣人嘴都笑歪了。就像不曾中過舉的人,要想拿帖子去拜知縣,知縣就可以叉著膊子叉出來。總是這般見識。餘家弟兄兩個,品行、文章是從古沒有的。因他家不見本縣知縣來拜,又同方家不是親,又同彭家不是友,所以親友們雖不敢輕他,卻也不知道敬重他。

那日餘有重接著哥哥進來,拜見了,備酒替哥哥接風,細說一年有餘的話。吃過了酒,餘大先生也不往房裏去,在書房裏老弟兄兩個一床睡了。夜裏大先生向二先生說,要到無為州看朋友去。二先生道:“哥哥還在家裏住些時。我要到府裏科考,等我考了回來,哥哥再去罷。”餘大先生道:“你不知道,我這揚州的館金已是用完了,要趕著到無為州去,弄幾兩銀子回來過長夏。你科考去不妨,家裏有你嫂子和弟媳當著家。我弟兄兩個原是關著門過日子,要我在家怎的?”二先生道:“哥這番去,若是多抽豐得幾十兩銀子,回來把父親、母親葬了。靈柩在家裏這十幾年,我們在家都不安。”大先生道:“我也是這般想,回來就要做這件事。”又過了幾日,大先生往無為州去了。

又過了十多天,宗師牌到,按臨鳳陽。餘二先生便束裝往鳳陽,租個下處住下。這時是四月初八日。初九日宗師行香,初十日掛牌收詞狀,十一日掛牌考鳳陽八屬儒學生員,十五日發出生員複試案來,每學取三名複試。餘二先生取在裏麵。十六日進去複了試。十七日發出案來,餘二先生考在一等第二名。在鳳陽,一直住到二十四,送了宗師起身方才回五河去了。

大先生來到無為州。那州尊著實念舊,留著住了幾日。說道:“先生,我到任未久,不能多送你些銀子。而今有一件事,你說一個情罷,我準了你的。這人家,可以出得四百兩銀子,有三個人分。先生可以分得一百三十多兩銀子,權且拿回家去做了老伯、老伯母的大事。我將來再為情罷。”餘大先生歡喜,謝了州尊,出去會了那人。那人姓風名影,是一件人命牽連的事。餘大先生替他說過,州尊準了。出來兌了銀子,辭別知州收拾行李回家。

因走南京過,想起:“天長杜少卿住在南京利涉橋河房裏,是我表弟,何不順便去看看他?”便進城來到杜少卿家。杜少卿出來接著,一見表兄,心裏歡喜。行禮坐下,說這十幾年闊別的話。餘大先生歎道:“老弟,你這些上好的基業可惜棄了!你一個做大老官的人而今賣文為活,怎麼弄的慣!”杜少卿道:“我而今在這裏有山川、朋友之樂,倒也住慣了。不瞞表兄說,我愚弟也無甚麼嗜好。夫妻們帶著幾個兒子,布衣蔬食,心裏淡然。那從前的事也追悔不來了。”說罷,奉茶與表兄吃。吃過,杜少卿自己走進去和娘子商量,要辦酒替表兄接風。此時杜少卿窮了,辦不起,思量方要拿東西去當。這日是五月初三,卻好莊濯江家送了一擔禮來,與少卿過節。小廝跟了禮,拿著拜匣,一同走了進來。那禮是一尾鰣(shí)魚、兩隻燒鴨、一百個粽子、二斤洋糖;拜匣裏四兩銀子。杜少卿寫回帖叫了多謝,收了。那小廝去了。杜少卿和娘子說:“這主人做得成了。”當下又添了幾樣,娘子親自整治酒肴。遲衡山、武正字住的近,杜少卿寫說帖,請這兩人來陪表兄。二位來到,敘了些彼此仰慕的話,在河房裏一同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