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3章 權力老人的晚年綜合征(1 / 1)

世宗孝武皇帝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

是時,方士及諸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眾,變幻無所不為。女巫往來宮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訐,以為祝詛上,無道。上怒,所殺後宮延及大臣,死者數百人。上心既以為疑,嚐晝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是體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與太子及衛氏有隙,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為奸,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獄。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及夜祠、視鬼,染汙令有處,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強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為大逆無道;自京師、三輔連及郡、國,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

好端端的政治局麵,怎麼就變成烏煙瘴氣的鬼樣子?

還是一個“權”字鬧的。

爭權奪利,是國家禍亂的源頭,表麵上看,當時並沒有我們常見的權力鬥爭種種征象,天下本無事,皇帝自擾之。其實,往深看,雖然一切權力歸於皇帝,沒人和他爭,但是皇帝哥哥一直處在對衰老和死亡的恐懼中,有權的日子這麼好,已經快五十年了,頤指氣使,不可一世,忽然感覺到好日子要到盡頭了,倔強的老皇上不甘心,他開始向命運爭權。

一不想死,二不想丟權,兩種欲望交織在一起,性情變得疑神疑鬼,乖張暴戾,太子劉據,碼在那裏三十多年了,在劉徹的想象裏,他肯定天天做接班狀,欲取己而代之。想到這裏,他就會對自己的兒子充滿了厭惡的感覺。正常的人格被權力人格替代了。

權力是皇帝的,也是太子的,但是皇帝不給,太子不能要更不能搶,甚至連想要的欲望都不能表現出來,如果有表現,就是想讓我死。這是帝王到晚年的普遍的心境。臣民們高呼萬歲已經五十年了,時間一長,是不是他老人家信以為真了,於是,不願意承認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把自己身體日漸衰弱歸咎於他人的詛咒,然後再從自己死了誰的利益最大反推元凶,可憐的太子就這樣被推到了他老爹荒唐邏輯的終點。

從僅存的曆史文本,或許這種變化太劇烈,太超離我們的想象能力了,一個父親怎麼會這樣歇斯底裏地迫害自己的兒子?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前麵說過,劉徹和兒子的矛盾並不一定是對內、對外政策上有分歧,明顯的路線分歧不可能有,太子也不能有、不敢有自己的路線政策,這是太子生存的常識。事實上,最可能的情況是:皇上日益年老體衰,權力轉移隨時有可能發生。有一些人,對皇上不敢忤逆,但已經表現出敷衍的態勢,而把精神打起,開始向太子效忠,這種移情別戀,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並沒有心理障礙,甚至有的人覺得效忠太子就是效忠皇上,兩者可以並行不悖。但是,在皇上看來,這豈不是人沒走,茶就涼?

皇上一方麵要培養儲君的行政能力,這就不得不放一些權力,另一方麵,皇權之不能分享,雖父子亦然。權力背後,是利益集團,和太子缺少親近機會的人會自動地集合起來伺機對太子黨進行進攻。

老皇上擔心搶權的心理和左右的小報告一攪拌,就能混合出威力無比的政治炸藥。

皇帝以為拿個炸藥包消除權力隱患,破壞程度是可以控製的,但是,曆史已經不止一次地證明,這種政治炸藥的力量往往會遠遠超過炮製者的預期。

總之,像劉徹這樣,在皇帝崗位上工作太久了,對權力的感情太深了,權力人格打造得太完美了,內心反而越是脆弱。人老還童,權力就是老小孩心愛的玩具,誰敢碰一下,就會招來大哭大鬧。做最高權力的接班人,這個時候,要天天心有戚戚然,低調,再低調,要處處表現出對權力的淡然和漠視,把內心的急迫壓抑到任何人都感覺不到,“迫不及待”是最最忌諱的字眼——這個角色難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