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
三家以國人圍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沉灶產蛙,民無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禦,韓康子驂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國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也。
智伯向韓康子索要土地城邑,得到了;向魏桓子索要土地城邑,也得到了。智伯一看自己掛著一把屠龍刀,號令群雄,莫有不從,很有權威啊!於是又興衝衝地找趙襄子要土地城邑,結果沒得到,沒得到也就罷了,更慘的是,自己的命也沒得了。
趙襄子就是那位懷揣著老爹“訓簡”的無恤先生,按道理講他是最善於韜光養晦的,不料這位老兄卻對智伯說No。智伯於是率領韓、魏之眾討伐趙,把趙襄子趕到了尹鐸“保障”過的特區晉陽。
智伯用汾水灌晉陽,把晉陽淹得青蛙大豐收,但是得到過實惠的老百姓沒有背叛趙襄子的意思,這說明當時尹鐸的“保障”非常有實效。古時候人口少,環境還沒有遭到破壞,汾河的流量很大,所以可以淹城,要是現在,這一招根本實施不了。
智伯很得意,帶著韓康子、魏桓子巡視前線,一不留神說了實話:“哎呀,我今天才知道用水可以灌城池、滅人國。”當著矮人說短話,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韓康子,韓康子用腳踩了一下魏桓子,兩人會意,因為這兩位的都城都在水邊。
智伯沉不住氣,過早地暴露了自己的戰略目標,讓韓、魏這樣暫時的政治同盟都脫離而去,把三對一的遊戲改版為一對三,等著死吧。
果然,趙襄子派使者沒費多少唾沫就說服了魏、韓兩家,裏外夾擊,把智伯給滅了。智伯先生不僅壯烈了,而且頭蓋骨都被趙襄子拿來做了容器,這位超男帥哥就這麼被PK掉了。
司馬光就此發表評論說:“智伯之亡也,才勝德也。夫才與德異,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謂之賢,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聰察強毅之謂才,正直中和之謂德。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是故才德全盡謂之聖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
司馬光把一場活生生的政治鬥爭的勝敗得失,歸結到智伯是君子還是小人這樣的範疇裏來討論,結果肯定是莫名其妙。“智伯之亡也,才勝德也。”這是哪兒跟哪兒呀?總結得一點也不靠譜。在這一輪的鬥爭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大少爺,既沒有體現什麼政治權謀,也沒有表現出統帥才能,咋咋呼呼,頤指氣使,既不是君子,也算不上什麼小人。
司馬光在這裏把“君子小人說”豐富了一下,把人劃分為聖人、君子、愚人和小人。司馬光選擇的標準是:“上得乎聖人,其次為君子,下次為愚人,終不可為小人。小人恃才,猶虎之生翼。”一方麵說智伯“才勝德也”導致滅亡,一方麵又說“小人恃才,猶虎之生翼”,體係一片混亂。
按照司馬光的說法,聖人、君子就應當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愚人、小人則應該永世不得翻身,可是整部《資治通鑒》所講的事實,好像和他說的滿擰。
道德的感召代替不了利益的驅動,道德的評價也代替不了曆史的評價。
中國人始終講德才皆備,但是在所謂崇尚道德的社會,司馬光也認為其實往往是“重才輕德”的。因為“有德者人敬之,有才者人愛之,敬則易疏,愛者易親”,所以,“察者多蔽於才而遺於德”。司馬光擔心才華的光芒掩飾了德行,所以,警告他的讀者說:“國之亂臣,家之敗子,多才有餘而德不足。”
“德才皆備”從來隻是一條傳播廣泛的廣告語。中國有的是“有德者居之”的庸人政治,更多的是奸佞囂張的小人政治,所謂“德才皆備”的良好政治幾乎沒有,有也極少。兩千多年,中國沒有成功的政治,宣告了所謂“德才皆備”的失敗,也宣告了“君子小人說”在實踐中的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