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
(文侯)使樂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擊。文侯問於群臣曰:“我何如主?”皆曰:“仁君。”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謂仁君!”文侯怒,任座趨出。次問翟璜,對曰:“仁君。”文侯曰:“何以知之?”對曰:“臣聞君仁則臣直。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文侯悅,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親下堂迎之,以為上客。
魏文侯派樂羊伐中山,取得了勝利。《資治通鑒》在形容戰事的時候,詞彙非常豐富且非常準確。“伐”是無所謂正義與否的攻擊。中山,小國也,魏文侯伐小國,符合森林法則,也符合戰國時代的主流趨勢。戰國時代是兼並時代,先是大吃小,後是強吃弱。
有一次,魏文侯問群臣:“我這個老板做得怎麼樣?”
在大庭廣眾之下問“我何如主”的,肯定是喜歡表揚與自我表揚的領導。在這種情況下,大家一般都給老板麵子,把平常積攢起來的阿諛奉承之詞爽爽地傾瀉一下,上上下下的感覺都爽歪歪。
這一次,有個叫任座的,發出了不和諧的噪音。
任座就是傳說中的諍臣,隻顧直言諫上自己爽,而不管老板聽得爽不爽。任座說:“你得到中山不封給弟弟封給兒子,不能算仁君。”
這裏反映出當時的基本政治製度,在征伐中得到的土地人民,一般要分封。秦漢以前,中國實行的是正兒八經的封建製度,也是正兒八經的家天下,兄弟子侄都有份;秦漢以後,實行郡縣製,實際上是一個人的天下,也就是獨夫的天下,以萬姓奉一人。天下是老子一個人的,委任的郡縣首長,不過是老子派出去的管家,這種製度,理論上是連兄弟子侄都沒有份的。當然,在具體實踐中,皇帝一個人不可能把天下的好處都占盡,宗室、功臣、外戚,甚至閹宦,都有機會參與分贓。所以,封建也好,郡縣也罷,不管姓“封”姓“郡”,國家利益均把持在極少數人組成的利益集團手裏,老百姓是沒份的,這一點,封建郡縣都一樣。
在上古禮崩樂壞之前,兄終弟及是優先於父子相傳的,兄弟是排在兒子之前的,前麵講到的諸樊要傳位給兄弟而不傳兒子,是受到讚賞的行為。魏文侯把中山封給兄弟“公”多一點點,封給兒子則“私”多一點點,所以任座當麵撇嘴,你這樣怎麼算得上仁君呢?
任座很掃興,文侯很生氣。魏文侯當下就把任座趕了出去,然後盯著意見領袖翟璜繼續問:“我何如主?”
翟璜不慌不忙地回答:“您肯定是仁君哪!”說罷攤開雙手聳聳肩,意思是這還用問。
魏文侯不要簡單地順從,也不稀罕沒有技術含量的奉承,非要翟璜講出個一二三來。翟璜是什麼人?是聰明人。這怎麼可能難住他,翟璜繼續說:“我聽說,有仁義的君主就一定有正直的臣子。剛才任座敢於直言,說明您就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的仁君。”這馬屁拍得太有水平了。
太有才了!翟璜幾句話,不僅讓老板開心,也解脫了任座。翟璜這樣的牛人,我們每個單位都很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