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赧王二十九年(公元前286年)
宋有雀生鸇(音“沾”,鷂鷹類猛禽)於城之陬。史占之,曰:“吉。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宋康王喜,起兵滅滕;伐薛;東敗齊,取五城;南敗楚,取地三百裏;西敗魏軍。與齊、魏為敵國,乃愈自信其霸。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斬社稷而焚滅之,以示威服鬼神。為長夜之飲於室中,室中人呼萬歲,則堂上之人應之,堂下之人又應之,門外之人又應之,以至於國中,無敢不呼萬歲者。天下之人謂之“桀宋”。齊湣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宋王奔魏,死於溫。
狗嘴裏長不出象牙,烏鴉生不出鳳凰,這應是婦孺皆知的常識,不需要認識和破譯遺傳密碼也可以懂。雀鳥生鷂鷹,絕無可能,但當時宋國人見到的或許是真事:看《動物世界》知道,有一種鷹自己不孵蛋,把雀鳥的蛋推出巢,然後居然像奴隸主一樣,監督著雀鳥替自己孵,動物界實行的是霸權主義、強權政治,沒有閑話多講。宋國人可能就是剛好碰到小鷹從雀鳥窩裏孵出來,事情雖然巧,但咱們中國有幾千年文明史,這種事讓我們的先民碰上一回,也不是沒有可能。
中國古代,有敬獻瑞符祥征的優秀傳統,認為隻要是聖人明君走上領導崗位,由於聖德與上天感應,人世間就會出現“氣物卓異”的景觀,諸如“麥秀雙穗”、“朱草如針”、“天現景星”、“地現麒麟”……包括這次的雀生鷂鷹。中國傳統文化講的“天人合一”大抵是這些垃圾。好了,雀鳥孵出鷂鷹,要真是什麼“瑞應祥兆”的話,那也是以大欺小,鷹占雀巢,喻示著宋國將亡才對,可是馬屁蟲這麼實話實說,豈不是和自己的腦袋過不去?
宋康王於是瘋狂出擊,居然小有斬獲。本來是神神鬼鬼,靠“符瑞”鼓著邪氣,後來居然破四舊立四新了,以弓箭射天,皮鞭笞地,燒了祖宗牌位,神鬼不尿了。天地神鬼看不起,老百姓就更是豬狗了,唯一偉大光榮正確的就是他老人家自己了。
精彩的時候來了,那就是“萬歲”的多聲部“大合唱”:先在室中高呼,然後堂上應和,然後堂下將功率放大,然後門外響應,然後舉國歡呼。如果宋康王那時要能發射衛星,肯定就是寰宇響徹萬萬歲。上帝讓誰滅亡,就讓誰瘋狂。這位獨裁者自我放大了不知多少倍,雖然列強環視,卻豁出一副潑皮膽,不但視而不見,反而撩貓逗狗!
柏楊把這位國產獨裁者、自大狂和希特勒相類比:一樣搞個人崇拜,一樣迫害人民,一樣侵略弱小的國家,使自己的聲望達到巔峰;一樣橫挑強鄰,大言不慚;一樣把國家驅入災難,受到大包圍反擊;一樣讓千百萬無辜的老百姓為他們的瘋狂付出生命,一樣都在敵前喪生,一樣都留下萬世惡名,為人不齒。
那個發現雀鳥生出鷂鷹的宋國人不知道有沒有在浩劫中活下來,如果他知道他在小山窩的偶然發現會惹出這許多事來,肯定會被自己的能耐嚇傻。讓人欽佩的是那些“萬歲大合唱”的創意設計、導演、指揮。他們的偉大作品確實是主題鮮明、形式生動、氣壯山河、永垂不朽,可為後世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