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要證明自己是當之無愧的霸主。
邲之戰過去二十二年了,這是晉國曆史上最屈辱的一戰,中軍元帥欒書發誓定要雪恥。確實知恥而後勇的晉國人,經過一番艱辛的努力東山再起。掃滅赤狄,擊敗強齊與強秦,武功赫赫。但如果不能打敗楚國,就不能算天下至強了。
公元前575年(晉厲公六年,楚共王十六年)四月,晉軍誓師出征。大舉南下,進攻鄭國。晉軍戰鬥序列是中軍總司令欒書,副司令士燮;上軍司令員郤錡,副司令荀偃;下軍司令員韓厥;新軍戰場總指揮為郤至。
鄭國獲悉晉軍傾巢而出的消息後,緊急向楚國求援。
楚共王不敢怠慢,親率大軍前往救援。其作戰序列包括子重指揮的左軍、子反指揮的中軍和子辛指揮的右軍。顯然,楚國人也是把精銳力量全部用上了。
自楚莊王去世後,晉楚的實力對比發生了明顯的變化。晉國欣欣向榮,而楚國卻顯露出暮氣。比如許國被鄭國彈壓,楚國不能製,使得許國被迫遷入楚境;東部蠻族部落,被吳國所占領,楚國不能保;連後來鄭國的歸附,都是靠割地換來的。從這些事例,我們看到一個曾經霸氣衝天的楚國已經底氣不足了。
五月,晉軍渡過黃河。
晉國副元帥士燮憂心忡忡,再次向元帥欒書提出撤兵避戰的主張,他說道:“如果我們一味與楚國開戰,那麼晉國的憂患將加劇了。如果我們官僚之間可以齊心協力,輔佐國君,也就足夠了。”
士燮為什麼要反對與楚國開戰呢?他是前中軍元帥士會的兒子,他從父親那裏繼承了深謀遠慮的智慧與超常的判斷力。他並不是擔心晉軍無法戰勝楚軍,而是有更深一層的擔憂,這種擔憂來自晉國的內部。
晉國表麵上風光無限,實際上內患重重。最有權勢的幾大家族之間相互傾軋,曾經顯赫一時的趙氏家族幾乎遭滅門之禍(此趙氏孤兒之故事,後詳)。不僅是家族與家族的內鬥,君主與臣僚之間也明槍暗箭,表麵平靜的晉國政壇其實暗流湧動。與外患相比,內患的危害更為嚴重。在士燮看來,有一個強大敵人的存在,有助於團結晉國內部的各方力量。倘若外在的強敵消失了,晉國必然會陷入一片內亂之中。這就是士燮的邏輯,也是一個深謀遠慮的見解。
元帥欒書可沒有士燮將問題看得那麼遠,他一心要恢複晉國作為第一強國的地位,一雪邲之戰的恥辱。作為晉軍元帥,這是揚名立萬的良機,欒書斷然拒絕士燮的建議。
六月,晉和楚兩路大軍在鄭國的鄢陵陳兵相向。
士燮再次提出慎戰的主張,對士燮心懷不滿的郤至(時任新軍代司令)反駁道:“韓原之戰,惠公打了敗仗;箕城之戰,先軫不能活著回來;邲之戰,荀林父不能凱旋;這些都是晉國的恥辱。這些前輩的事情,閣下也是知道的。現在如果再逃避與楚國交鋒,豈不是又要增一恥辱嗎?”
士燮仍然堅持己見,他回答道:“先輩屢屢與外敵開戰,這是有原因的。當時秦國、狄國、齊國和楚國都很強大,如果我們不勵精圖治,與之開戰,那麼子孫後代要遭殃的。然而現在秦、狄和齊都已經屈服了,隻剩下一個強敵楚國。如果我們平定外部的禍亂,那麼必定會有內部的憂患。不如放過楚國,讓它成為一個外患,這樣大概可以減輕我們內部的憂患吧。”
說實話,士燮的分析充滿真知灼見。但是這些話很難令人信服,為什麼呢?內部有什麼憂患呢,這個問題是不可以明說的。因為涉及幾大家族的爭權奪利,而這些家族也巴不得能在戰場上建立更多的軍功,以提高自己的地位與權力。試想想在這麼一個背景下,士燮的分析豈非對牛彈琴嗎?
晉和楚兩軍都在為最後的決戰而做準備,誰也沒有輕易發動進攻,兩軍在鄢陵對峙了大半個月。最後楚共王決定在六月二十九日,對晉軍陣營發動強攻。
大戰前夕,即六月二十八日,楚國的兩名神射手舉行了一次射擊比賽。這兩名神射手,一個是潘黨;另一個是養由基。他們將鎧甲疊起來,然後掛起。用勁弓射向鎧甲,看誰能射穿的鎧甲多。比賽引來了眾多士兵觀看,兩名楚國最負盛名的射手之巔峰對決,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哦。潘黨搭箭開弓,瞄準鎧甲嗖地一箭射穿了七層鎧甲,引來人們的一陣陣驚叫;養由基不甘示弱,強有力的胳膊拉開緊繃的弦,也朝向鎧甲就是一箭。結果也同樣射穿了七層鎧甲,觀眾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兩人拿著被射穿的鎧甲到了楚共王那兒,讓大王欣賞這個傑作,並吹牛說:“國君有如此精良的射手,還怕打不贏晉國嗎?”
兩人本來是想來討君王歡心的,沒想到楚共王聽了之後居然破口大罵:“你們兩個家夥,隻會搬弄射箭這種雕蟲小技,卻不懂得謀略。真是楚國莫大的恥辱啊,我看你們到戰場上也會死在別人箭下的。”其實楚共王這樣動怒大可不必,可能大戰將臨,他心中忐忑不安。憂心忡忡,缺少自信,便將這種煩躁所帶來的怒氣發泄到部將身上。
戰場的主帥缺了自信,這不是好的征兆。
次日天色微亮,楚軍開始準備進攻了。
楚共王想先聲奪人,楚軍擺出了進攻的陣勢。戰車部隊在前,車上射手則手握強弓;步兵方陣在後,手持兵戈。披身鎧甲,全副武裝。
楚軍率先出擊,令晉軍統帥部深感擔憂。因為楚軍占據有利的地形,晉軍可以排兵布陣的空間變得狹窄,不利於戰車部隊的展開。這時,士燮的兒子士匄向晉厲公提了一個建議:“把井填平,把灶毀了。在營壘中列陣,準備與敵人決戰。勝負自有天意,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晉軍元帥欒書對晉厲公說:“楚軍過於輕率,隻要我們固壘堅守。三日之內,楚軍必退兵。等到他們撤退時再發動進攻,一定可大獲全勝。”
欒書的戰術是以靜製動,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新軍副司令郤至提出不同的看法:“楚軍有六大弱點,必須果斷決戰,不可輕棄戰機。哪六大弱點呢?其一,楚國令尹子重與司馬子反兩人矛盾很深;其二,楚王的親兵老齡化;其三,參戰的鄭國部隊陣容不整;其四,參戰的蠻夷士兵不懂得排兵布陣,沒有章法;其五,兵家忌諱在月末時布置戰陣,楚軍犯了大忌;其六,楚軍雖然排好陣勢,但一片喧囂聲,到開戰時肯定更加混亂。瞻前顧後,沒有鬥誌可言。楚軍有這六大弱點,隻要我們果敢迎戰,必能戰勝之。”
晉厲公采納了郤至的意見,下令做好戰鬥準備。
楚共王與伯州犁登上巢車,以觀察晉軍的動態。
伯州犁是晉國前大夫伯宗的兒子,伯宗為人率直,得罪了晉國大家族郤氏。被郤錡、郤犨和郤至聯合起來陷害致死。父親死後,伯州犁就流亡到了楚國,受到楚共王的重用。這也從一個側麵說明晉國高層權力鬥爭很厲害,士燮的擔憂即在此。伯州犁對晉國軍隊很熟悉,楚共王讓他一起上了巢車,觀察晉軍動向。巢車是一種很高的兵車,就像一座活動碉堡一樣。上麵有觀測室,可以居高臨下觀察敵軍。
我們從楚共王與伯州犁的對話中,可以了解到晉軍是如何開展戰爭的:
楚共王:晉軍有兵車跑到左右兩翼了,這是在幹什麼啊?
伯州犁:那是在召集軍官。
楚共王:他們為什麼都跑到中軍陣營?
伯州犁:他們都去開會了,商討作戰計劃。
楚共王:現在搭了個帳幕要幹什麼啊?
伯州犁:這個是要占卜戰爭的吉凶勝負。
楚共王:現在怎麼又撤了帳幕了?
伯州犁:因為要下達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