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革命(1 / 3)

第一節

張弼士終於對腐朽的滿清朝廷徹底絕望了,他讓兒子走上了革命的道路。辛亥革命之後,他在孫中山與袁世凱之間進行著艱難的選擇,體驗著中華民族“走向共和”的艱難。

“辛亥革命”爆發時,張弼士剛剛度過了“古稀之年”。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目睹了中國最後一個封建王朝的崩潰,其心緒究竟如何,也是一個饒有趣味的曆史話題。

事情從“辛亥革命”之前說起。一九〇四年秋天,張弼士奉旨進京,準備接受清廷的第三次接見。

這次接見十分隆重,張之洞私下裏告訴他,將賞戴頭品花翎,並補太仆寺正卿,實授商部考察外部商務大臣兼檳榔嶼管學大臣等顯赫職務。這種“隆恩”是前所未有的,特別是對於一個從海外歸來的並非讀經應試出身的人來說,已經是破格了又破格,足見朝廷“思賢若渴”的誠意了。

這件事對張弼士的人生道路,特別是他對清廷的態度上,產生了重大影響。他的思緒幾乎又回到了出發點——皇恩浩蕩呀!

回想第一次在京等待召見時,曾目睹過這樣的場景:

慈禧太後鑾駕回官。王公大臣、六部九卿、文武百官出城恭迎聖駕。當時狂風呼嘯,暴雨傾盆,許多白發蒼蒼的耄耋大臣跪迎道路兩側,積水淹沒膝蓋以上,全身匍匐,惶恐萬狀,不敢仰視,宛若一群落湯雞。

慈禧太後儀仗威嚴,前有虎賁甲士開道,後有車騎扈從殿後,太後乘坐的超級龍鳳大轎由十四副轎杆、二十八名轎夫抬行,女官、太監前呼後擁,五色旌旗獵獵招展,金瓜斧鉞森然林立,好不域風這個情景,反差實在太強烈了。他剛從海外歸來,在情感上實在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他為那道邊上的群臣感到十分的悲涼。

他們之中當然不乏“屍位素餐”的庸碌之輩,但也肯定有學富五車的的飽學之士。他已經接觸過不少清廷命官,其中當然有不少渾渾噩噩隻知盤剝的墨吏,但也確有優國擾民的智謀之人。他們何至於全部如此下賤了難道就為了區區薪俸,抑或赫赫地位,就如此卑躬屈節,向著一個風騷娘們兒如此拜倒在地嗎?

他的思緒自然轉到了那龍鳳大轎裏麵的娘們兒身上。這個亙古少有的女人“垂簾聽政”,統治華夏已近半個世紀,何德何能?

不就僅僅因為得到了鹹豐皇帝的寵愛,懷上了“龍種”而“母以子貴”當上了太後嗎?她善於玩弄權術,將曾國藩、李鴻章等玩弄於股掌之間,用他們來對付恭親王、醇親王之輩,才穩穩當當地當她的“老佛爺”。可是這個“老佛爺”把一個地大物博的中國又弄得怎麼樣?列強橫行,民不聊生,國力孱弱,百業凋敝。隨著他歸國的次數越多越多,看到的慘象越來越凶。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卻照樣地在作威作福,照樣地讓天下人不管賢愚都得頂禮膜拜。這算什麼道理?

深受亨利爵士、希爾醫生影響的張弼士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他在蒼涼之後甚至有點憤憤然,為自己的同胞,尤其是其中的“智者”抱不平。

然而他畢竟又是一個秀才的兒子。自幼讀聖賢書,明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如果不是漂泊南洋,他連想都不敢。

“怎麼能對太後‘腹非’呢?須知這可是‘大不敬’的。”他應當俅父輩一樣,自覺“誅心”,把任何叛逆的思想幼芽,扼殺在搖籃之中奇怪的是,這種想法隨著他在海外的遭遇而不斷地強化。他在海外創業的年代,正是他的祖國不斷遭到帝國主義列強淩辱的年代。隨著祖國災難的日益深重,海外華僑受到的迫害與歧視也在日益深重。本來,那裏的殖民主義者就不斷地挑撥當地土著與“庸人”的關係,千方百計地掀起排擠華人的濁浪借以維護其殖民主義統治;隨著祖國的危機日益加深,殖民地化越來越嚴重,他們更變本加厲,瘋狂反華。生活教會了張弼士,令他深深地知道:自己和全體華僑的命運跟祖國的興衰是息息相關的。所以他才攜巨責回國創業。心想隻有祖國富強了,全體華人,包括華僑,才會改變受歧視的命運。

在這樣的時刻,他是將清廷,包括那個在海外名聲很臭的“老佛爺”當成祖國的象征的。誰代表祖國?當然是朝廷。朝廷與祖國是個統一體,忠於祖國就得忠於朝廷,所以他在接受朝廷的封賞時,盡管一百個不願當官,但還是在故鄉大埔“豎旗杆”,以示光宗耀祖。

在他的心目中,朝廷是“神聖”的,所謂“天子”雲雲,他並不深信,可也決不反對。一個國家總得有“元首”,英、美皆然。清廷就是中國的元首,隻不過未經“選舉”而已。老皇帝也是遴選太子的,也許這就是中國的國情。張弼士仍舊是“忠君”為上。至於慈禧的垂簾,他認為不過是“權宜之計”,他並不相信一個女人會左右中國的命運。

然而,歸國所見很快打碎了他的“愚見”。首先是“這個女人不尋常”。這種“不尋常”不是因為她手腕高明,自然更不是因為她“姿色不凡”,而是因為她代表著一股強大的勢力,二股散發著“朽木”氣息而又不許有任何翻動的勢力,已經千瘡百孔卻隻準說盡善盡美的勢力壓得舉國萬馬齊喑。他要在這種勢力的夾縫中班苦創業,深以為可以振實業、開民智,從而讓中國煥發些生氣,不至於一味地愚昧落後下去。

然而,現實卻令他不斷地失望。

不斷地失望之後,他還是苦苦地掙紮。二個信念是:朝廷是郭的,事情都壞在臣僚身上,正如佛經是好的,卻讓歪嘴的和尚念寁了一樣。好比他去黃河振災,朝廷的本意自然是體恤民情的,即使要他出資,要他在南洋募捐,他也體諒朝廷“財竭”的苦衷,決不懷疑賑災的動機;雖然下麵那些承辦的胥吏,中飽私囊,貪汙賑糧的事屢屢發生,但這不能怨朝廷。“君是開明之君,而臣卻是誤國之臣”,這便是支撐他精神世界的支柱。

然而,接二連三的重大事件在他身邊發生了。不是置身海外“聽說”的,而是置身內地,親眼目睹的。他不能不在極度震驚之後,認真思索。先是甲午海戰,接著是戊戌變法,不久又是庚子兵變、辛醜條約。他的精神支柱轟然崩塌。尤其是庚子兵變,八國聯軍攻占北京,這是一國的首都呀!為什麼連一點點像樣的抵抗都沒有?他不能不把思索的矛頭指向了那個執“國柄”的女人——

大敵當前,扔下天下子民,獨自逃命,這哪裏還有半點社稷之念?哪裏還有半點太後的尊嚴可說?至少你留守北京,也讓天下軍人可以“勤王”,可你卻溜之大吉,不是讓“勤王”之師跟著你逃跑嗎?

難道這就是他在海外視為神聖的祖國的象征嗎?難道他和眾多的海外赤子朝思暮想的祖國,竟把這樣的一個女人當作神聖的偶像嗎?她真的就是眾多僑胞賴以呼喊求救的祖國的“當家人”?

她真的能“當家”嗎?

不!她隻會作威作福,隻會要她那婆娘的威風。如果說在她剛人主兩宮時還有點作為,能夠帶來“同光中興”的話,那麼到了晚年,她就昏聵得不可名狀,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誤國賊”了。

是的,這個朝令夕改、反複無常的婆娘正是中國最大的“誤國賊”!

可是,麵對著這樣一個誤國事之尤的女人,數億須眉又能奈她何?康有為和梁啟超之流都是人傑精英,而且多是他的同鄉,但卻血染菜市口。譚嗣同還是張之洞的得意門生,也不過空留要變革的筍勇佳話而已。麵對這般頑冥不化的勢力,似乎誰都無能為力。

介商賈,再富有資本,再長袖善舞也是無濟於事的。他未免有些?心灰意冷,同時也對朝廷絕望了。

老實講,此時的張弼士在絕望中已經萌動了革命的萌芽,隻是無人指路而已。

然而,卻又有了這次不同一般的召見。

這一來又令張弼士大為感動,“士為知己者死”的古訓真是根深蒂固。

張弼士對朝廷的幻想死灰複燃了。

他仍想為朝廷竭盡綿薄,奉獻忠心,於是連夜把自己久久思索的救國之策,寫成了數以千言的十二條建議,提出招商承辦農工路礦,增設各省官商合辦公司和商辦鐵路支線;並提出抵製洋貨,以商戰收回利權等等。在谘呈中竟有“振勳奉召來京,仰蒙皇太後、皇上殷殷垂詢,以招徠商務為命,跪聆之下,欽佩莫名,嚐聞世之策商務者,莫不日招徠外洋華商,振興農工路礦……”等語,儼然一個大清國的赤膽忠臣在為朝廷出謀劃策。

當然,此呈得到了清廷的褒獎,誇讚了幾句“治國良策”雲雲。

這竟令張弼士十分高興,覺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進諫”,居然得到了賞識,再不好好幹就實在對不住朝廷了。於是身體力行,不顧年逾花甲,又南北奔波起來。鐵道之外,一九〇六年起,又在廣東繼續大規模投資:包括在廣東惠州歸善縣屬的平海白沙湖創辦裕興玻璃公司,機製玻璃;又在歸善縣屬的淡水墩頭港以及霞湧至白沙湖一帶地方,鋪設小鐵路一條,以圖貨物轉運便捷。其間,他還委派江西補用知縣張啟明連同美國工程師王林士、日本工程師小鬆等前往勘測。張弼士鑒於中國工業設備落後,技術力量缺乏的實際情況,在堅持“主權自掌,利不外溢”的原則基礎上,購置西方機械設備,引進西方技術,發展中國的機器製造業,聘請意大利、美國、日本等國家工程技術人員在廣州西關彩虹橋創辦了亞通公司,機製布匹;在廣東佛山創辦了裕益公司,機器製磚。此外,還接辦了停辦的開建金礦場,興辦了福裕鹽田公司;在廣東雷州送溪縣地ケ,創辦了普生機械火犁墾牧公司,“製造機犁用於墾牧”,以拖拉機併耘,張弼士成為中國最早引進農業機械的人。

他在廣“東的一係列投資,旨在振興廣東實業,繼續實踐他的”華人當為祖國效力的諾言。

他還把經營範圍擴大到了廣西。一九〇七年,張弼士接辦了粵人譚日章、陳廣昌合辦的廣西華興三岔銀礦公司,增資數十萬元,並易名為寶興公司。其間,他聘用西方礦師,勘察礦區,修築龍山道路。利運輸。他與廣西巡撫黃槐森一道,從泰西購來抽水機、打風機、運礦石機等,以及當時很先進的冶煉爐。新建成的礦區規模宏大,西式樓房矗立滿山,為世人所矚目。這座礦山有礦工兩千多人,守兵數十人,規模一點也不比煙台張裕公司小。

當時,三岔寶興銀礦公司名聲大振。

張弼士不愧為一個辦實業的企業家。他在創辦實業的才華上,堪稱“天之驕子”、“世之巨擘”,可是他的“條陳”卻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良策”隻是掛在慈禧太後的嘴上,成為她活動嘴巴的由頭,卻絕不會在實踐中奏凱,像他身體力行“忙活”的結果那樣。

可憐的張弼士,隻能依舊是在失望與掙紮的交替中苦度歲月。

這時,爆發了“鐵路風潮”。

鐵“盜”事件,使他終生積蓄損失過半,一夜之間幾乎變成了“窮光蛋”。

他被人強奸了,卻無法傾訴自己的滿腹憤懣。

從自己的切膚之痛中,他萌生了革命的衝動。他對清廷已經不再抱有幻想,可以說是徹底絕望了。

個飽經風霜的老人,步履艱難地走向了“革命”之路……

中國民主革命的先驅者孫中山在探索著另一條救國道路。

早在一八九四年,他就上書李鴻章,提出革新政治的主張被拒絕後,遂赴檀香山組織“興中會”,提出“振興中華”的口號和“驅逐韃虜,恢複中華,創立合眾政府”的政綱。次年,在香港設立機關,準備在廣州發動起義,事泄未成。一九〇〇年又派人至廣東惠州三洲田發動起義,失敗後繼續在國外聯絡誌士,籌備武裝起義,九〇五年在日本東京組織中國同盟會,被推為總理,確定“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的資產階級政綱,提出“三民主義”學說,創辦く民報》,宣傳革命,同改良派激烈論戰。此後在國內外發動武裝起義。其中尤以他的主要助手黃興領導的起義影響最大。從二九〇七年起,黃興先後參與或指揮了欽廉防城起義、鎮南關(今睦南關)起義、低廉上思起義、雲南河口起義和廣州新軍起義。二九二一年與趙聲領導廣州黃花崗起義,親率敢死隊進軍督署。雖然誌士們流血犧牲,出現了“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但革命黨人的浩然正氣卻永遠彪炳史冊。黃興在辛亥革命後被推舉為革命軍總司令,成為重要的革命領袖。

孫中山這些重要的革命活動,許多是發生在張弼士的故鄉——廣東,而且,孫中山先生也是廣東人。孫中山的主張和學說,張弼士怎麼能充耳不聞?他不僅“耳詳”而且著實有所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