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坐在他身旁的,是朱先生。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冀望朱先生能說服爵爺。惟有朱先生,才能將如今已一腳跨入鬼門關的爵爺拉回人間。
但朱先生,隻是坐在爵爺旁邊,眯著眼看他的書,偶爾捧起他的酒壇,往嘴裏倒進一口陳年的花雕。
到了第四日,那些到京城之後才收進府的仆傭們,在外院跪成一片哀求放他們離開。
爵爺聽說,歎一聲:“隻怕是難逃幹係。”
我聽了,咬著唇,自作主張,任他們去賬房支領了月錢逃難似轟散。
本就冷清的院落徹底靜了下來。圍牆之外卻熱鬧非凡,府門口的石獅子怕是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攤檔,我苦笑,那樣明目張膽地團團圍住,又何苦還要這樣的遮遮掩掩。
爵爺,他什麼都知道,偏又如什麼都不知道,氣定神閑,憑窗臨帖。
朱先生捧著酒壇望天,良久,歎一口氣,搖一搖頭。
果然,未到正午,九門提督府來人回報爵爺,本府逃奴一十九口,已被抓回收押。
他隻差說,若不按時交出小指,到時一並問斬。
爵爺不動聲色,隻是寫字的手忽然一抖,好大一滴墨,落在了正要收筆的“了”字上,變成了一個孤單落寞的“孑”字。
於是他將筆墨推在了一邊,手緊握成了蒼白的拳。
朱先生注目看他,良久,站起身來,伸個懶腰,摔了酒壇,大步向外。
我心中大驚:“他要去哪裏?”
我不敢問他,卻等爵爺相問。
爵爺果然開口,他說:“別去。”
朱先生腳步未停,隻是擺了擺手,說聲:“你別管。”
爵爺又喊了一聲,他喊:“算了!”
朱先生已繞過影壁,再看不見。
後來我便知道了,他這一走,是去麵聖。
至深夜,聖旨又下,先生已被打入天牢,三日後再不見小指,便同爵爺一起歸西。
而爵爺,還是靜坐於書房。
竟願意為了小指,犧牲大好前程?身家性命?兄弟手足?竟真的願意?
我走出書房,仰望上蒼,雨停了,星空燦爛。一輪明月,灑下銀光,落在我早已熟悉的一草一木之上,這樣的良辰美景,這樣的以為會交付一生的家園,眼看就要灰飛煙滅。
我來不及歎息,淚水已經洶湧奔騰,突破所有桎梏,泛濫成災。
恐懼到了極至,也就是這樣,隻有淚流滿麵。
我蹲下,身體不由自主蜷縮成一團,我將頭埋在土裏,掩住嗚咽聲,盡情痛哭。
爵爺就要死了,朱先生就要死了,全府的人都要死了。
我也要死了。
死亡是無邊的黑夜,就這樣呼嘯而來,無從閃躲。
除非,交出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