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這樣的氛圍中,通過幾年努力,終於在1990年出版了28萬字的《梅蘭芳與20世紀》一書,從文化的角度提出了一些新的見解。1991年,台灣也出版了此書,我加強了關於京劇文化的論述,易名為《梅蘭芳與中國文化》。現在正寫著的,既有大部頭的係統之作,更有諸多專欄文章和零散隨筆。我有一個“一雞三吃”的寫作習慣。對於生疏的東西,我可以像記者那樣采訪一番就動筆——純粹寫“他”,其中沒“我”,此謂“一吃”;長期和“一吃”過的事物保持聯係,適當時候從新的角度再寫,“他中有我,我中有他”,此謂“二吃”;繼續提高自己對於某一事物整體上的把握力,再度動筆時,集中闡述自己的看法,對於昔日之“他”,采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度,此謂“三吃”。飲食美學上的“一雞三吃”,比如白斬雞、紅燒雞、黃燜雞,吃完了就完了;寫作上的“一雞三吃”,卻是總吃總有,越吃越香的。相比之下,“一吃”味道還生,“三吃”嫌爛,隻有“二吃”味道最好。這幾年我出版的書中,屬“三吃”的專著有之,屬“二吃”的文集似乎更多,可以將趣味、知識、學術等等兼顧起來。這一本《品戲齋劄記》,大抵也屬於“二吃”之例。
現在,我越來越感到需要有一種緊密結合現實的理論,去指導京劇的下一步行動。京劇碰到的種種麻煩,用籠統的文藝理論和戲曲理論是不容易解決好的。我時常覺得,應該把京劇一百四五十年的行程劃一劃階段。我個人認為,清末民初之前屬於“聽戲”階段,高峰期的代表是程長庚一輩人那種“腔直聲洪”的唱腔,是著意體現氣勢的共性。到了譚鑫培開始變,唱腔著重體現個性,又加強了表演;這一轉變完成於梅蘭芳,把“聽戲”扭轉為全麵的“看戲”,並一直延續到今天。然而今天的京劇,卻有點“看”不下去了,中老年觀眾覺得年輕演員的“玩意兒”遠遜當年,青年觀眾情有別鍾——熱衷於新潮藝術。看來,這種趨勢有點不依人們意誌為轉移。那麼京劇又應該怎麼辦?我提出了“品戲說”,零碎文章也講,但集中進行闡述的,則存在於我正在寫的《京劇文化探秘》、《京劇之謎》、《梅蘭芳百年祭》幾本“大部頭”中。我希望文化界的朋友多關心一下京劇,更希望“21世紀的青年”多關心一下思想和文化上的傳統。因為社會正在一天天地“現代化”,人們的思想總得在一個紮實的基點上去“趕”浪潮。如果沒有基點或基點不牢,浪潮的忽東忽西就會左右我們自己——那樣對於民族和國家來說,則是極其危險的。
作者
1991年12月於京華“品戲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