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事破(2 / 3)

李玉垂手肅然道:“是。奴才按著皇上的吩咐,去查當年與玫嬪和怡嬪兩位娘娘皇嗣受損有關之事。當日指證嫻妃娘娘的小祿子已經一頭撞死,另一個小安子一直發落在慎刑司做苦役,早已被折磨得隻剩下半條命。奴才去問了他,才知道當日說嫻妃用三十兩銀子買通他在蠟燭裏摻了朱砂的事,是慎嬪娘娘暗中囑咐他做的。另外,小祿子雖然死了,但他的兄弟,從前伺候嫻妃娘娘的小福子還活著,隻是被送出了宮。奴才出宮一瞧,可了不得,原來小祿子死了之後,他家裏還能造起三進的院子,買了良田百畝。而這些銀子,都是慎嬪娘娘的阿瑪桂鐸知府撥的。其餘的事,便隻能問慎嬪娘娘自己了。”

皇帝嘴角含著冷漠的笑容,聲音卻是全然不符的溫柔:“那麼阿箬,朕且問問你,是怎麼回事呢?”

阿箬渾身發顫,求救似的看著慧貴妃與皇後。慧貴妃隻是一無所知般別過臉去,和嘉嬪悄聲議論著什麼。

皇帝悠悠道:“當年除了小祿子和小安子,便是你指證嫻妃最多,如今,你可有話說麼?”

阿箬緊閉的雙目驟然睜開,似是想起什麼事,膝行到皇帝跟前:“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冤枉!臣妾和小祿子本無什麼來往,他家裏買田地建房舍的事,奴婢更是一無所知。至於小安子,臣妾早聽說他在慎刑司服役時啞了喉嚨,再不能說話了,如何還能說是臣妾指使他的。”

她情急之下喊了出來,哪知話音未落,皇後已經厭棄地閉上了眼睛,摟過三公主和敬在懷裏,喚過乳母道:“和敬還小,聽不得這些汙言穢語,先把她送去太後那裏吧?”

如懿揚了揚眉毛,緩聲道:“任何人入慎刑司,慎刑司自然有記檔。本宮前些日子無意中翻閱過慎刑司的記檔,並無任何你或者你宮中人出入的記錄。本宮倒是很想知道,慎嬪你是如何得知小安子啞了喉嚨再不能說話了。”

阿箬神色劇變,嘶啞著喉嚨道:“臣妾、臣妾也是聽說。”

如懿饒有興味道:“那麼慎嬪,你是聽誰所說,不妨說來聽聽。”

阿箬怨毒而畏懼地看她一眼:“我也隻是聽說而已。至於是誰,聽過早就忘了。可比不得嫻妃心思細膩,連慎刑司的記檔都會去查來細看。”

如懿的目光徐徐掃過她的麵龐,含笑道:“本宮當然會看,也會去查。因為從本宮被冤枉那一日開始,就從未忘記過要洗雪冤仇。”

阿箬狠狠道:“嫻妃娘娘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如懿澹然微笑:“這句話說與你自己聽,最合適不過。”

皇帝的語氣雖淡漠,卻隱然含了一層殺意:“那麼慎嬪,既然當年你自己親眼所見嫻妃如何加害怡嬪與玫嬪,自然日夜記得,不敢淡忘。那麼還是你自己再說與朕聽一遍吧,讓朕也聽聽,當年的事到底是如何?”言罷,皇帝轉頭吩咐李玉:“當年慎嬪還是嫻妃的侍女,她的供詞你們都是記下了的吧?朕也很想知道,時隔三年,慎嬪是否還能一字不漏,句句道來?”

阿箬急得亂了口齒,拚命磕頭道:“皇上,皇上,當年的事太過可怖,臣妾逼著自己不敢再想不敢再記得。奴婢隻記得嫻妃是如何在蠟燭和飲食裏摻的朱砂,至於細枝末節,奴婢實在是不記得了。”

“荒唐!”玫嬪勃然大怒,耳垂上的紅玉珠嘀嗒搖晃,“當年你口口聲聲描述嫻妃如何害我和怡嬪腹中的孩子,細枝末節無一不精微。如何今日卻都不能一一道來,可見你當日撒謊,所以這些話都沒往心裏去!”

海蘭支著腰慢悠悠道:“當年皇後娘娘派侍女素心帶人搜查延禧宮,是阿箬攔著不讓搜寢殿才惹得人疑心。後來居然在嫻妃寢殿的妝台屜子底下找到了一包沾染了沉水香氣味的朱砂,才落實了嫻妃的罪過。臣妾一直在想,嫻妃若真做了這樣的事,她既然買通了小祿子和小安子,那麼她取朱砂有何難,為何一定要放在自己寢殿的妝台屜子底下?如果那包朱砂嫻妃真的是不知情,誰又能隨意出入她的寢殿,而且能放了那麼久沾染沉水香的氣味也不被嫻妃發覺呢?”

舒嬪鄙夷道:“那麼隻能是嫻妃的近身侍婢了?”她夾了一筷子菜吃了,看著阿箬道:“看來這樣的事,除了當日的慎嬪,也沒有旁人可以做到了。”

嘉嬪厭惡地搖頭道:“當日言之鑿鑿,今日慌不擇言。皇上,慎嬪實在是可疑呢。”

皇帝眼底的厭棄已經顯而易見,他緊握著手中的酒盞,森冷道:“你當年的話當年做的事關係著朕兩位皇兒的性命,如果今日你不說實話,便把朕賞你的這顆朱砂生吞下去,朕再吩咐慎刑司的人拿朱砂活埋了你。你自己掂量著辦吧!”

阿箬嚇得麵無人色,一襲粉藍色緙絲彩繪八團梅蘭竹菊袷袍抖得如波瀾頓生的湖麵一般。如懿望向她的目光漠然如冰霜,絲毫沒有憐憫之意,繼而向皇帝道:“皇上,臣妾一直在想,阿箬並沒有本事找來那麼多朱砂,收買那麼多人,一一布置得如此詳細,布下天羅地網來冤害臣妾。她雖然一直有攀慕皇恩之心,但當時未必有一定要置臣妾於死地之心。臣妾很想知道,到底是誰在幕後指使慎嬪。”

“慎嬪?”皇帝輕笑道,“這麼多作孽的事,如果不是旁人指使她做的,就是她自己要謀害皇嗣。她哪裏還配做朕的慎嬪,一直以來,她就隻是你的侍婢,你要如何處置,都由得你!”

如懿欠身道:“那麼恕臣妾冒昧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阿箬若不肯說實話,臣妾便讓人用煉製過冒了水銀的朱砂一勺一勺給她灌下去,這種東西大量灌入之後會腐蝕她的五髒六腑,從中毒到毒發身亡的過程極其痛苦。但阿箬若招出是誰指使,頂多也隻是攀誣之罪,並未涉及謀害皇嗣,臣妾願意向皇上請求,留她一條性命。”

皇帝談笑自若,看著皇後道:“阿箬是嫻妃的人,自然由嫻妃處置。皇後,你說是不是?”

皇後淡淡含笑:“皇上說得不錯。隻是……嫻妃的刑罰聽著也太可怕了些。”

皇帝淡漠道:“對於這樣沒心肝的人,這樣的懲處,一點也不為過。嫻妃,朕答允你便是。”

阿箬自知無望,求救似的看著慧貴妃,喚道:“貴妃娘娘……”

慧貴妃立刻撇清道:“哎呀,你喊本宮做什麼!你可別來牽連本宮!嫻妃,一切由得你便是了。”

她話音未落,隻聽地上“咕咚”一聲,卻是阿箬已經暈了過去。

皇帝見阿箬受不得刺激暈倒在地,便吩咐道:“今日是朕與皇後辦的迎春家宴,原不該在這個時候提這件事。隻是朕看到皇後,便想起早夭的端慧太子,又想起玫嬪與怡嬪的孩子都胎死腹中,死得不明不白,朕不能不細細查問。”

皇後聽他提到二阿哥,亦不免傷感:“皇上與臣妾都為人父母,如何能不傷心?雖然這件事是在臣妾的迎春家宴上提起,但若能得個水落石出,也算是給臣妾最好的賀禮了。如今天色已晚,有什麼事皇上也等明日再查問吧,折騰了這麼久,還請皇上早點安歇才是。”

皇帝頷首道:“朕原本想陪皇後一起,但今晚也沒興致了。李玉,起駕回養心殿。朕要好好靜一靜。”

李玉忙道:“請旨。阿箬該如何處置?”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帶去養心殿偏殿,著人看著她,不許她尋短見或是旁的什麼緣故死了。”

這句話,分明是有深意的。慧貴妃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摸著袖口的蘇繡花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嬪妃們見如此,便也告辭散了。慧貴妃特意落在人後,有些擔憂地看著皇後,皇後淡淡道:“不幹你的事,你眼巴巴看著本宮做什麼?”

慧貴妃怯怯道:“是。可是阿箬若是咬出了咱們……”

“咬出咱們?”皇後輕輕一嗤,閑閑道,“你是貴妃,本宮是皇後,咱們怕什麼?”

慧貴妃仍是不放心,上前一步道:“可是皇後娘娘不覺得奇怪麼?今日明明是娘娘擺迎春家宴,皇上為何一定要在今日發作,嚴審此事呢?難不成皇上連娘娘也疑心了?”

皇後神色一滯,閃過一絲慌亂,很快肅然道:“放肆!皇上隻是關心皇嗣,疑心阿箬罷了。在本宮的迎春家宴上提起也隻是偶然,你不要胡思亂想,更不要想到什麼就信口胡說,自亂陣腳。”

慧貴妃極少看到皇後如此疾言厲色,忙低下了頭不敢言語。

皇後扶著素心的手轉到寢殿,卸下衣冠,對著妝台上的合歡銅鏡出了會兒神,壓低了聲音道:“素心,皇上不會是真的疑心本宮了吧?”

素心將皇後的大氅掛到黃楊木衣架子上一絲不苟地整理著,口中道:“皇後娘娘安心,皇上不是說了麼,也是因為想著咱們早逝的端慧太子的緣故,才這般忍不住。皇上還想著與娘娘再有一個阿哥呢。說到底,皇上總是在意娘娘的,何況,咱們還有三公主。皇上不知道多喜歡三公主呢。”

“本宮生的大公主和哲妃生的二公主都早夭,皇上雖然有幾位阿哥,但公主隻有這一個,是愛惜得不得了。所謂掌上明珠,也大約如此了。”皇後摘下東珠耳環,歎低頭歎息著撫著小腹道,“隻是本宮和皇上一樣,多麼盼望能再生下一個嫡出的阿哥,可以替皇上承繼江山,延續血脈。”

素心掛好衣裳,替皇後解開發髻,取下一枚枚珠飾通花:“娘娘別急,皇上已經答應了會常來陪伴娘娘,娘娘隻要悉心調理好身子,很快就會懷上皇子的。”

皇後頷首道:“也是。你記得提醒太醫院的齊魯,好好給本宮調幾劑容易受孕的坐胎藥。”

素心笑道:“是。說到坐胎藥才好笑呢。宮裏沒有比慧貴妃喝坐胎藥喝得更勤快的人了,恨不得當水喝呢。可是越喝身子越壞,娘娘沒注意麼,這兩年慧貴妃的臉色可愈加難看了,簡直成了個紙糊的美人兒。”

皇後道:“本宮有時候也疑心。那串手鐲,嫻妃和她都有,都懷不上孩子也罷了,怎麼難道還能讓身子弱下去麼?還虧得齊魯在親自給她調治呢,居然一點起色也沒有。”

“那是她自己沒福罷了。哪怕慧貴妃的父親在前朝那麼得皇上倚重,她又在後宮得寵,可生不出孩子,照例是一點用處也沒有。永遠,隻能依附著娘娘而活。”

皇後露出一份安然之色:“皇上不是先帝,不會重漢軍旗而輕滿軍旗,弄得後宮全是漢軍旗的妃子。當年先帝的貴妃年氏、齊妃李氏、謙妃劉氏、寧妃武氏、懋嬪宋氏,哪一個不是如此。但話雖如此,本宮也不能不防著漢軍旗出身的慧貴妃坐大了。”

素心笑道:“她不敢,也不能。即便她有她父親這個靠山,娘娘不是也有張廷玉大人這位三朝老臣的支持麼。倒是海貴人的胎,奴婢悄悄去問過了。不知什麼緣故,是被發覺了還是什麼,太醫院配藥材的小太監文四兒說,如今想要在海貴人的藥裏加那些開胃的藥材,竟是不能了。”

皇後娥眉微蹙:“難道是被發覺了?”她旋即坦然:“那也無妨。左右隻是開胃的藥,就當小太監們加錯了。懷著身孕麼,本就該開胃的。何況海貴人胖了那麼多,身上該長的東西也都長好了,不吃也沒什麼。”她忽然止住聲,從銅鏡中依稀看到什麼,霍然轉過頭去,帶了一絲慌亂沉聲道:“和敬,你站在那裏做什麼?跟著你的人呢?”

三公主有些畏懼地站在珠綾簾子之後,慢慢地挪出來,喚了一聲:“額娘。”

皇後微微斂容:“告訴你多少次了,要喚我皇額娘,因為我不隻是你的額娘,更是皇後。”

三公主已經十歲,出落得十分清麗可人,臉上隱隱帶著嫡出長公主才有的傲然,如一朵養在深閨的玫瑰花,不知風霜,兀自嬌豔美麗。

她見了皇後,臉上的那些傲氣便隱然不見了,隻是一個怯怯的小女兒,守著規矩道:“是。兒臣知道了。”她的聲音越發低下去:“兒臣不是有意偷聽皇額娘和素心姑姑說話,隻是想在皇額娘睡前來給皇額娘請個安,獨自和您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