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齡時代張九齡其人開元二十一年一紙詔書,將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詩人張九齡推上了曆史前台。
在前麵章節中,張九齡就有過出場:封禪泰山之後,張說大肆提拔親信官員,他就曾竭力規勸;後來張說與宇文融互鬥,他也曾給出過中肯的建議,可惜,張說沒能聽進去。
張九齡,字子壽,一名博物,唐時曲江人,按照今天的行政規劃來講,乃是正宗的韶關人。
作為中國曆史上第一個擔任宰相的嶺南人,張九齡有當年唐室無雙士,自古南天第一人的美稱。
不過,張九齡並不是他的原名,他原本叫張九鯪,這個名字背後還有一個傳奇故事。
張九齡的父親張弘愈是個漁夫,常年以打漁為生。
有一天打漁收網時,感覺撈到了大家夥,然而用盡了渾身力氣,他也沒能把網拉上來。
這時天已經黑了,張弘愈決定先回家吃飯,吃完飯再回來收網。
於是,他便順手把漁網係到了河邊的樹上,然後便回了家。
吃完飯,張弘愈拉著妻子一起來到河邊,打算夫妻合力把漁網拉上來。
令張弘愈沒想到的是,沒等他動手,妻子輕輕一提,就把漁網收了上來,仔細一看,不得了,一條幾十斤的九鯪魚在網裏待著呢!張弘愈有些興奮:自己入行以來,還沒有逮過這麼大的魚呢。
這時,妻子說話了:我看還是把它放了吧!張弘愈疑惑地看著妻子。
妻子說:我感覺它在流眼淚。
張弘愈看了九鯪魚一眼,也產生了同樣的感覺:如此大的九鯪魚,或許已經有了靈氣,還是不傷害它為妙。
張弘愈一抖漁網,九鯪魚重回水中。
不久,張弘愈的妻子懷孕了,十月懷胎之後,便生下了一個男孩。
張弘愈的妻子抱起男孩一看,竟然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仔細一想,居然跟那條放生的九鯪魚的眼睛有些相似,或許就是它投胎報恩來了。
夫妻倆一商議,既然如此,那這個孩子就叫九鯪吧。
張九鯪的名字由此而來。
這個名字叫了一段時間後,一個偶然的機會,張九鯪一家遇到了六祖慧能。
慧能問過張九鯪名字後,說:九鯪是水生動物,再怎麼蹦躂也上不了岸,不如改名叫九齡吧。
九齡,久齡的諧音,將來能做大官。
張弘愈夫婦一想,確實有道理,便把張九鯪的名字改成了張九齡。
順著這個思路,張九齡的三個弟弟也有了新名字,分別叫張九皋、張九章、張九賓。
上麵的故事,來自民間傳說,傳奇的色彩重了一些,故事聽起來很有味道,但有一個致命漏洞:六祖慧能其實不識字。
六祖慧能雖然是傳世大師,但他不識字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們熟知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一詩,是慧能自己悟出來的不假,不過卻是他委托識字的人寫出來的。
試問,一個不識字的人還會指點張九齡父母將鯪改成齡嗎?在我看來,張九齡原來的名字叫張九鯪,符合漁夫之家的特點,而後來改名張九齡,可能出自文化人的指點。
類似的例子有很多,比如明朝萬曆首輔張居正。
張居正出生時,他的曾祖夢見月亮落到水塘裏,一隻白龜浮出水麵,因而將其取名為張白圭。
十二歲那年,張百圭遇到了荊州知府李士翱,很得歡心。
李士翱覺得白圭這個名字不雅,便給他起了新名字居正,張居正的名字由此而來。
同張居正一樣,張九齡也是年少成名。
十二歲那年,他投書幹謁廣州刺史王方慶,王方慶對他大為賞識,稱讚道:此子必能致遠。
不久,張九齡遇到了他一生的貴人——張說。
當時的張說正處於人生的低穀,他因為不肯順從張易之的意思誣陷魏元忠,因此被貶到嶺南,於是便與張九齡的人生有了第一次交集。
初見張九齡,張說深深喜歡上了這個小神童,對他頗為欣賞。
當時的張說並沒有想到,眼前的這個小孩兒,和自己居然有一生的緣分。
長大後的張九齡,一舉考中進士,進入仕途,第一份工作是秘書省的校書郎。
校書郎是基層文職官員,整天跟筆杆子打交道,這很對張九齡的胃口。
不久,更大的機會來了:太子李隆基麵向天下招聘有用之人,躍躍欲試的張九齡也報了名。
在這次考試中,張九齡憑借自己的獨到見解脫穎而出,給李隆基留下了深刻印象。
於是李隆基當場拍板,給他定了最高級別的甲等。
隨後,張九齡便升官了,由校書郎升任左拾遺,後來又升任左補闕。
時間進入開元十年,張九齡的好日子來了:他的伯樂張說又回長安當宰相了!張說對張九齡非常器重,不僅與他攀談家族譜係(論本家),而且對他的詩詞也大加讚賞,讚其為後來詞人稱首也。
物以類聚,英雄相惜,眼見張說如此抬舉,張九齡便投入到了他的門下,這一投,便投出了仕途的陽光燦爛。
開元十年,張九齡做到了從六品的司勳員外郎。
開元十一年,在張說的提攜下,張九齡當上了正五品的中書舍人,行政級別相當於現在的司局級。
時間走到開元十三年,張九齡跟隨張說一起登上了泰山頂峰。
此時的張說已經登上了仕途巔峰,不經意中便有些翩翩然,他竟然利用泰山封禪的機會,大肆提拔自己的親信。
對於張說的做法,張九齡有些擔心,便提醒道:官爵是天下公器,首先需要有德望,然後得有功勞,如果顛倒進退的次序,諷刺和誹謗就會隨之而來。
這次泰山封禪,千年一遇。
然而多數有聲望的高官都沒有得到進一步升遷,一些小官卻得到了機會。
隻怕詔書公布之後,會讓天下失望。
現在詔書還隻是起草階段,想改還來得及,但願大人深思熟慮,免得將來後悔。
張說不以為然,回應說:事情都定了,就算有議論,也不需擔心!張九齡的建議是正確的,可惜此時的張說春風得意,已經飄飄然了。
一年後,張說被宇文融等人扳倒,張九齡跟著倒了黴。
中書舍人做不了了,改任太常少卿。
不久太常少卿也做不了,張九齡被貶出長安,出任冀州刺史。
這一次張九齡拒絕了,因為他的母親還在曲江(今天韶關),讓他去冀州,就離母親太遠了。
經過請求,張九齡又被委任為了洪州(江西南昌)都督,不久又轉任桂州(廣西桂林)都督兼嶺南道按察使,這一回,總算離母親近了一些。
或許,張說注定是張九齡一輩子的伯樂,連他的去世,都能給張九齡帶來機會。
開元十八年,燕國公張說病逝。
張說的病逝,讓李隆基想起了他的種種好處,進而想到了他生前說過的一些話。
李隆基記得,在張說擔任集賢院院長時,曾經推薦過張九齡,說此人足以當集賢院學士,是一個合格的顧問。
李隆基就此想起了張九齡,他決定重用這個人。
這樣,張九齡便從桂州都督離任,到長安出任秘書少監、集賢院學士、集賢院院長。
李隆基如此安排是有深意的,他因為張說而想起了張九齡,然後又讓張九齡承擔起張說當宰相時的部分職務,這說明他準備把張九齡當成張說的替身,換句話說,從此時起,李隆基已經把張九齡當成宰相苗子培養了。
不久,張九齡又遇到了一個機會。
李隆基準備給渤海國下一道奏疏,奏疏要用漢語和渤海國語兩種文字,然而問題來了:沒有人懂渤海國的語言。
李隆基想起了張九齡,或許他會!張九齡沒有辜負李隆基的希望,他果然會,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完成了詔書,這讓李隆基對他更加刮目相看。
此後,張九齡的仕途越走越寬,曆任工部侍郎、中書侍郎。
在中書侍郎任上,張九齡遭遇了人生一大痛事:母親去世。
張九齡回鄉為母親守喪,本來準備為母親守喪三年,不想,開元二十一年的一紙詔書,將他推上了曆史前台。
九齡拜相開元二十二年正月,張九齡從曲江出發抵達洛陽,在這裏他見到了東巡於此的李隆基。
按照張九齡本人的意思,他想完成為母親的守喪,然而李隆基並不同意: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哪能讓你張九齡完完整整地守喪三年呢?不行,你必須出來當宰相。
這招叫做奪情。
眼看李隆基如此重用,張九齡不好再推辭,隻能收拾起傷痛的心情,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為人民服務之中。
四個月後,宰相班子配齊了,還是三人:中書令張九齡;侍中裴耀卿;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李林甫。
野心家李林甫終於如願以償。
如果說別人當上宰相都有些意外驚喜,那麼李林甫則是望眼欲穿很多年了。
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他不僅巴結宦官,而且還巴結宮中嬪妃的家人,經過精心的算計,他織成了一張龐大的關係網,這張關係網上的所有人都是他的眼線。
通過這張關係網,李林甫對李隆基的喜好以及一舉一動了如指掌——他並沒有偷窺癖,他隻是想更好地揣摩皇帝的心思。
一番努力下來,果然奏效,他完全掌握了李隆基的心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保證讓李隆基滿意。
因此,在李隆基心中,他的地位日漸提高。
與此同時,李林甫也沒有放棄夫人路線:宮中正當紅的武惠妃是他常年表忠心的對象,忠心三番五次表過之後,武惠妃便認定了李林甫,她決定幫他吹吹枕邊風。
如果放在以前,夫人路線是不管用的,不僅不管用,還有可能起反作用。
然而現在不同了,因為李隆基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剛登基的李隆基了。
開元二十二年的李隆基四十九歲,肉身還是以前的,但靈魂已經隨著歲月的改變而改變了:以前的他,勵精圖治,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現在的他,有些懈怠了,畢竟已經當了二十年皇帝,總是繃著,約束自己的欲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李隆基在悄悄改變,武惠妃察覺到了,於是她在適當的機會推薦了李林甫。
李隆基在腦海中思索了一下:一直以來,他對李林甫的印象都非常好,而且前任宰相韓休還推薦過他,或許,他是個不錯的人選。
就此,李隆基把李林甫推上了前台,與張九齡、裴耀卿組成了新一任的宰相班子。
新班子以張九齡為主,裴耀卿和李林甫為輔,因為李林甫是後來的,因此算第三宰相。
張九齡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將遭遇一個怎樣的敵手,就算他和裴耀卿綁到一起,都不是李林甫的對手。
人各有所長,張九齡是文學大家,裴耀卿行政、軍事都是高手,而李林甫似乎什麼都不是,但他在一個領域無人能敵。
他是吏術高手!當然,剛剛當上宰相的李林甫很低調,他知道自己的當務之急是站穩腳跟,在此之前,還是讓張九齡去唱主角吧。
張守拜相?在張九齡拜相的同時,幽州地麵上,一位名將也在書寫自己的傳奇。
這位名將便是安祿山的伯樂張守珪。
張守珪聲名鵲起是在瓜州刺史任上,經過他的治理,瓜州迅速從戰亂中恢複,也由此升級為都督府,他也因此成為了第一任瓜州都督。
以瓜州都督為跳板,張守珪又升任隴右節度使。
在吐蕃與唐簽訂和平條約之後,西線平靜下來,李隆基便把張守珪調到了形勢更吃緊的北線——幽州(今北京一帶),出任幽州長史。
在這裏,張守珪麵對的是契丹和奚部落。
契丹和奚部落在邊境作亂已經很多年,曆任幽州長史都不能平息,就連薛仁貴的兒子薛楚玉也無能為力,現在重擔落到了張守珪肩上。
張守珪知道,契丹王李屈烈現在隻是一個傀儡,真正的大權掌握在衙官可突幹手裏,這是一個強人。
對待強人,就必須出重拳!張守珪到任後,一改以往的防守戰略,頻頻主動出擊,這一下讓可突幹有點受不了了:以往都是可突幹進攻,唐軍防守,所以可突幹占據主動;現在張守珪先下手為強,頻頻主動出擊,可突幹疲於應付,形勢便有些被動了。
考慮再三,可突幹決定改變戰略,他派出使節,向張守珪投降了!詐降!可突幹低估了對手的智商,張守珪一眼便看出了這點小把戲。
但是他接受了。
他準備假戲真做,因為他知道契丹部落並非鐵板一塊,這裏麵有文章可做。
張守珪派出自己的管記(副參謀長)王悔前去受降,同時見機行事。
王悔到了契丹王李屈烈的大帳,發現契丹人對他虛與委蛇,言談之間還帶有一絲傲慢,看得出並不是真的想投降。
他同時注意到,一部分契丹人的帳篷正在向西北移動,這跟大唐正好是反方向,這表明,契丹人確實是在詐降。
不久,王悔又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契丹人正在跟東突厥聯係,準備聯手殺掉自己,然後聯合叛亂!王悔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必須馬上行動。
然而,出使契丹,王悔帶的人馬寥寥,就算他想行動,又拿什麼跟契丹人拚呢?用契丹人拚契丹人!出使之前,張守珪和王悔就已經研究了對策:這次假戲真做,關鍵在於策反契丹內部反對可突幹的人,讓這些人與可突幹內鬥,唐軍就能漁翁得利。
很快,王悔拜會了假戲真做計劃的關鍵人物——李過折。
李過折是契丹部落的另一名衙官,手裏也掌握著一部分兵權,因為權力爭奪,跟可突幹有著很深的矛盾,張守珪要做的文章,就在此人身上。
一番遊說,李過折動了心,畢竟沒有人能拒絕權力的誘惑。
當夜,李過折率領所部人馬,突襲契丹王李屈烈、衙官可突幹的營帳。
李屈烈和可突幹死於亂軍之中,當晚的月亮,是他們看到的最後一次月亮。
隨後,李過折率領契丹所有人馬向唐朝投降,雙方各取所需:唐朝要的是契丹人投降的姿態,李過折要的是契丹內部的實際統治權,這是一筆公平交易。
勝利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李隆基駕幸的洛陽。
與消息一起傳來的,還有李屈烈和可突幹的人頭,李隆基想這兩個人已經很久了。
心中歡喜的李隆基下令將兩個人的人頭掛到洛陽城南洛水橋上,以展示大唐的軍威。
與此同時,李隆基的心中又萌生了一個念頭:他想給張守珪一個宰相的名分。
李隆基沒有想到,這個提議居然遭到了張九齡的強烈反對。
張九齡說:宰相,代表天子處理國事,不是賞賜功臣的官職。
李隆基試著問道:隻是給他名分,不讓他擔任實際職務,這樣可不可以?張九齡回應說:不可!隻有名分和官位是不能隨便給人的,這是皇帝的責任所在。
張守珪打破一個契丹,陛下就任命他為宰相,如果他把奚和東突厥都滅了,陛下又拿什麼官賞賜他呢?張九齡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李隆基便不好再說什麼,隻能在心中按下了讓張守珪當宰相的念頭。
對於這個結果,李隆基倍感遺憾,因為給有功的大將宰相名分早有先例:薛仁貴的兒子薛訥就曾經因為戰功,被授予同中書門下三品;有過戰功的王晙,也曾經兼任過宰相。
李隆基張羅著給張守珪宰相的名分,其實是在延續慣例,沒想到,這個慣例卻在張九齡這裏碰了釘子。
幾個月後,張守珪到洛陽呈送捷報,李隆基擢升他為右羽林大將軍兼禦史大夫,算是對他平定契丹的回報。
張守珪拜相事件便這樣過去了,看起來是張九齡占了上風,而李隆基卻被駁斥得啞口無言。
實際上,卻是張九齡輸了,他高估了皇帝的肚量,因為此時的李隆基已經不習慣宰相與他針鋒相對了,要不然,他也不需要趕走韓休。
堅持原則是張九齡一生的優點,同時也是一生最大的缺點。
跟皇帝堅持原則?得看時機,得看皇帝的年齡!法與情張九齡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或許是兩位名相——宋璟和張說的複合體:既有宋璟的剛正不阿,又有張說的才華橫溢和人文情懷。
在一起特殊案件上,張九齡的人文情懷展示得淋漓盡致。
開始十九年,雋州(總部在今天的西昌)都督張審素遭人舉報,罪名是貪贓枉法。
監察禦史楊汪受李隆基委派前去調查,沒想到居然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楊汪一出現,便被張審素的部下總管董元禮率領七百士兵團團圍住。
當著他的麵,董元禮格殺了舉報者。
董元禮對楊汪說:在奏疏上給張審素美言你就可以活,不然就得死!楊汪被嚇住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就在這時,楊汪的救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