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戰之後,董元禮等人被格殺。
這之後,楊汪便上了一道奏疏:張審素謀反。
不久,張審素被斬首,全家被罰沒,兩個幼小的兒子也被發配嶺南,而仇恨的種子也就此在兩個孩子心中發芽。
公平地說,楊汪在這次事件中做得有些過分:張審素的部下逼迫他,但並不意味著這事兒就是由他背後指使的,即使是他指使的,也未必存心謀反。
楊汪不分青紅皂白地給張審素扣上了謀反的帽子,未免太意氣用事了。
這種簡單的思維,既葬送了張審素,也葬送了他自己。
開元二十三年,張審素的兩個兒子張瑝、張琇從嶺南逃回,進入洛陽潛伏,開始了複仇之旅。
三月十一日,兩人與楊汪仇人相見,將之格殺。
殺死楊汪之後,張瑝、張琇把一份奏疏係在一把斧頭上,並且留在現場,裏麵詳細申訴了父親的冤情。
他們不僅要為父複仇,還要為父申冤,盡管這樣會直接暴露他們的身份。
殺完楊汪,哥倆還有下一步計劃:去長江以南找當年楊汪的幫凶報仇。
結果走到半路,哥倆就被抓獲了——那封申冤奏疏暴露了他們的身份。
張瑝、張琇落網,頓時引起了轟動,輿論居然是一邊倒:他們的父親冤死,兩個孩子年紀輕輕就能舍身為父報仇,應該寬恕。
案件報到三位宰相那裏,產生了巨大的分歧:張九齡同情張氏兄弟,肯定他們的忠孝,打算把他們救下來;而裴耀卿和李林甫卻不同意,認為這樣會破壞法律。
法大,還是情大,皮球踢到了李隆基那裏。
李隆基站到了裴耀卿和李林甫一邊,身為皇帝,他得維護法律尊嚴,如果連他都不來維護,法律的威嚴便大打折扣。
李隆基對張九齡說:孝子的心情可以理解,為了複仇不顧自己的生死。
然而畢竟他們殺了人,如果赦免,就會起到很壞的效果。
最終,張瑝、張琇被判亂棒打死。
在張瑝、張琇的身後,奇特的場景出現了。
百姓紛紛為他們撰寫悼念文章,並貼遍了大街小巷,並湊錢把張氏兄弟入殮,安葬在了洛陽的北邙山上。
為了防止楊汪的家人挖掘,他們甚至在一個地方連造了數個疑塚,讓張氏兄弟享受了曹操的待遇。
張氏兄弟殺人案就此劃上句號,而張九齡的人文情懷也在這個過程中有所展現。
在他的心中,倫理道德占據了上風,甚至為了弘揚孝的精神,他讚成血親複仇。
讚成血親複仇的並不隻張九齡一個,杜甫也是其中的一個。
因為他的家族就有血親複仇的案例。
杜甫的祖父叫杜審言,是武則天時期的高官,由於他恃才傲物,便被排擠到了江西吉安出任司戶參軍。
在司戶參軍任上,杜審言依然不消停,同事關係一塌糊塗,被司馬周季重和司戶郭若訥捏造了一個罪名打入大牢,不日處斬。
在父親命懸一線的時刻,他的次子杜並來了。
這一年,杜並剛剛十三歲。
杜並名義上是替父親求情,實際卻另有打算。
當周季重還在漫不經心地應付時,杜並迅速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利刃,對著周季重連捅了數刀,周季重當場倒在血泊之中。
為父報仇的杜並當然也沒有好結局,他被周季重的隨從當場打死,結束了自己轟轟烈烈的一生。
彌留之際,周季重說了一句話:早知道杜審言有這樣的孝子,我怎麼也不會去惹他了!後來,杜甫長大成人,他不以這件事為恥,相反還以是杜並的侄子為榮。
在這一點上,張九齡和杜甫不謀而合。
或許,因為他們都是詩人,骨子裏有一種別人無法理解的情懷。
第三隻眼做為一代名相,張九齡不僅是文學大家,而且風度翩翩,品格高尚,更讓人信服的是,他居然有預見未來的第三隻眼。
他一眼就看透了安祿山。
安祿山,營州(今遼寧朝陽)柳城的胡人,本不姓安,而姓康。
安祿山的母親阿史德是一名巫師,居住在東突厥汗國,與丈夫結婚幾年還沒有孩子,便前往軋犖山進行祈禱。
軋犖山是突厥的神山,傳說是鬥戰神的化身。
安祿山的母親到那裏祈禱,便是希望得到神的保佑。
可能是她的真誠感動了神明,不久,阿史德就有了身孕。
十個月後,孩子順利出生了。
據說這個日後的亂世梟雄出生時,靈異現象出現了。
有一道光衝出他所在的帳篷,直刺蒼穹。
野獸頓時跟著嚎叫,似乎在迎接一個新狼王的誕生。
擅長望氣的人看到這一幕後,不禁感歎:這是祥瑞,這個帳篷必將出貴人。
靈異現象之後,危機隨之來臨。
得到消息的範陽節度使張仁願來了,他是來斬草除根的。
然而任憑張仁願把帳篷裏裏外外搜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那個神秘的新生兒,隻能作罷。
經曆了這一場虛驚,阿史德認定這不是一個普通嬰兒,於是便給他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軋犖山(鬥戰神化身)。
從此,你就叫康軋犖山,你就是戰神的化身。
以上是關於安祿山出生前後的記載,有點神乎其神,按照我的推測,其中演繹的成分多了一些,我權且一寫,你權且一看。
盡管安祿山一出生便與眾不同,但他的童年還是很苦的。
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去世了,不久,安祿山便跟隨母親改嫁到了突厥人安延偃家。
時間走到開元初年,安延偃所在的突厥部落也破落了,沒有辦法便前去投奔了唐朝。
在投奔的路上,遇到了唐朝將軍安道買的兒子,因為這個緣故,安延偃一家便住進了安道買的家中。
由於安延偃和安道買都姓安,因此兩家的子弟便互認為了兄弟。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康軋犖山改姓為安,並更名為祿山,安祿山的名字由此而來。
漸漸地,安祿山長大了,並找到了一份職業:互市牙郎(貿易往來中間人)。
安祿山所在的地區,多民族聚集,民族間貿易往來非常頻繁。
不過在相互的交易過程中,一個難題很難解決:彼此間語言不通。
安祿山出現後,所有難題迎刃而解,因為他是複合型人才,懂六蕃語言,放在現在,相當於六門外語。
靠著語言的優勢,再加上他足智多謀,善解人意,他的互市牙郎當得還不錯,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然而滋潤的日子沒過幾年,安祿山就栽了。
栽在一隻羊身上。
因為一時性起,估計是饞壞了,安祿山就偷了一隻羊,結果被人發現報了官,這下問題嚴重了。
此時管轄安祿山所在地區的是幽州節度使張守珪,他嚴格執法,準備將安祿山殺雞儆猴,一刀兩段。
如果這一刀砍下去,或許就沒有後麵的安史之亂了。
明晃晃的大刀片已經舉了起來,留給安祿山的時間數以妙計。
這時安祿山大呼一聲:大人難道不想消滅奚和契丹嗎?那又為什麼要殺我這樣的壯士呢?不知是模仿還是巧合,安祿山這聲大呼的背景以及語法結構,跟曆史上的兩位名人如出一轍:一位是韓信,另一位是唐朝名將李靖。
韓信臨近被斬,大喊一聲,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後來成為漢朝開國名將。
李靖臨近被斬,大喊一聲,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後來成為有唐一代名將。
那麼安祿山這聲大喊的效果呢?他引起了幽州節度使張守珪的注意。
張守珪聞言,仔細端量了一下安祿山,發現此人身材魁梧,皮膚白皙,相貌不凡,而且又是胡人,懂得六門外語,或許真是個人才。
不妨就把這個人才留下吧。
這一留便留出了千古禍害。
在這之後,安祿山就與自己的發小史思明一起,成了張守珪手下的捉生將(類似於偵察排排長)。
史思明,名字聽起來像漢人,實際也不是漢人,而是突厥人的後代。
史思明原名史窣幹,思明,是他發達以後,皇帝李隆基賜的名。
相比於安祿山的相貌不凡,史思明就沒臉見人了。
他骨瘦如柴,氣胸,駝背,眼睛突出,鼻子歪斜,頭發稀少,明白人知道這是孩子長得難看,不明白的還以為是史前人類,或者是濃縮版的阿凡達。
然而,名人馬雲有一句名言:男人的智商與相貌,往往成反比。
這句話適用於馬雲,也同樣適用於史思明。
長相歪瓜裂棗的史思明,智商超出常人數倍。
史思明之所以是安祿山的發小,因為兩人從小是鄰居,巧合的是,史思明隻比安祿山早出生一天。
長大後,兩個掌握六門外語的發小便當上了互市牙郎,憑借著自己的語言優勢混口飯吃。
然而,好景都不長,安祿山因為偷羊栽了一個跟頭,史思明也則因為欠政府的錢還不起被迫遠走他鄉,流落到了奚部落。
沒想到,一進入奚部落,史思明就被巡邏的騎兵當做奸細抓住了,按照規矩,殺無赦。
高智商的史思明馬上開動自己的大腦,瞎話張嘴就來:我是大唐使臣(有長成你那樣的使臣嗎?),如果大唐聽說你們殺了使臣,對你們沒丁點好處。
不如帶我去見你們的大王,如果你們大王留下我,自然就少不了你的功勞。
巡邏的騎兵智商也不高,一下子就被史思明給忽悠住了,便領著他去見了奚王。
見到奚王後,史思明依然擺著唐朝使節的譜,故意不拜,嘴中振振有辭:天子使節見到小國國君不必參拜,這是禮數規定的。
奚王頓時大怒,然而轉念一想:禮儀中確實有這樣的規定。
再看史思明,奚王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唐朝沒人了?派這麼一個歪瓜裂棗的家夥。
再轉念一想:或許唐朝天子不以貌取人,眼前這人沒準還真是使節,那可得罪不起。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就當他是唐朝使節吧。
這樣,欠款不還的史思明便被當成了唐朝使節,在奚部落結結實實地過了一把大爺癮。
臨近告別,奚王準備派一百人跟隨史思明前往唐朝朝見。
史思明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向政府表功的大好機會。
奚部落裏有一個能人正擔任瑣高(奚部落的高級官員),此人非常有名,唐朝很多官員知道他的名字,如果把此人詐進陷阱,就將是自己的投名狀。
打定主意,史思明便對奚王說:跟隨我入朝的人雖多,但沒有一個配朝見天子的。
惟有瑣高,可以與我一同前往。
奚王哪裏知道史思明的算盤,一揮手,瑣高就加入了奚部落使節團。
使節團一行三百多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平盧城(遼寧朝陽)。
臨近進城,史思明說:你們先等候一下,容我進去通報。
進城之後,史思明便對平盧守將說:這次奚部落來了好幾百人,名義是入朝晉見,實際卻是想偷襲平盧城,還請大人提前做好準備。
一眨眼的功夫,史思明就把三百多人的使節團給賣了。
接下來就是鴻門宴的俗套了:奚部落三百餘人遭遇伏擊,除名聲在外的瑣高外,其餘人等有來無回,全都成了史思明的投名狀。
經此一戰,史思明今非昔比:幽州節度使張守珪接到彙報,對這個其貌不揚的家夥產生了興趣,一高興,便把他收入帳下,與安祿山一起出任捉生將。
至此,安史之亂的兩大主角閃亮登場,而他們的伯樂都是張守珪。
事實證明,張守珪的眼光很準,他所提拔的史思明和安祿山都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尤其是安祿山。
安祿山不僅精通六門外語,而且對轄區的地理環境非常熟悉。
憑借這一特長,他創造了以五名騎兵生擒契丹數十人的經典戰例。
之後,張守珪有意給安祿山創造機會,又給他增加了一部分兵力,結果安祿山再接再厲,戰果不斷。
憑借戰功,安祿山被擢升為偏將,與張守珪的關係也越走越近。
安祿山是一個有心計的人,他知道張守珪對自己人生的重要性,因此他處處陪著小心,以博取張守珪的信任。
安祿山知道張守珪嫌自己胖,於是他便控製自己的食量。
在張守珪的手下,他從來沒吃飽過,不是飯不夠吃,而是有飯不敢吃,怕胖!在安祿山的苦心經營下,兩人的關係更進一層,到了可以一起洗腳的地步。
安祿山給張守珪洗!安祿山第一次給張守珪洗腳,便對著他腳下的痦子發愣。
張守珪一看,覺得胡人果然沒見過世麵,連痦子都不認識。
張守珪說:這是痦子,據說長痦子的人都有富貴命。
安祿山嘿嘿一樂,大人說的是真的嗎?末將腳底全是!要了老命了。
安祿山和張守珪的感情持續升溫,最後一步到位,升級為父子關係:安祿山認了張守珪當幹爹。
有了這層父子關係,安祿山的仕途就被裝上了螺旋槳,一路直升,從偏將一直升遷到平盧兵馬使、幽州節度副使(節度使副手)。
開元二十二年(一說開元二十四年),一直順風順水的安祿山遇到了一道生死坎。
這一年,安祿山奉張守珪命令出擊奚部落和契丹部落,本想借此撈點戰功,沒想到卻因為輕敵冒進,遭到一場慘敗。
安祿山得對這場慘敗負責,按律當斬。
在幹兒子的生死關頭,張守珪坐不住了。
按照軍法,安祿山必死無疑,然而張守珪卻舍不得,因為他知道安祿山的能力,這麼有能力的一員大將就這麼殺了,太可惜了。
張守珪不甘心,他想做最後的努力。
張守珪命人將安祿山押解到了長安,是死是活,就由李隆基親自決定吧。
這次押解是張守珪使出的勝負手,同時也增加了安祿山的活命概率:如果繼續留在幽州,安祿山必死無疑;而到了長安,安祿山是生是死便各有一半的可能,活命概率達到了百分之五十。
一度,張守珪失算了,因為安祿山麵對的宰相是張九齡。
這是安祿山與張九齡的第一次麵對麵,也是兩人人生中唯一的一次。
張九齡在處理意見欄上寫上了自己的處理意見:殺!張九齡隨後寫道:昔日,田穰苴誅殺莊賈,孫武斬宮嬪,都是為了保證軍令暢通。
張守珪如果要保證軍令暢通,安祿山就不能免死。
遺憾的是,張九齡的真知灼見並沒有得到李隆基的認可。
一直以來,李隆基在張守珪的奏章裏屢屢看到安祿山的戰功,在他眼中,這是一個有才幹的將領,僅僅因為一次戰敗就處死,他也舍不得。
李隆基給出了自己的意見:免死,但免除官位,以白丁身份代理現有職務。
說白了,就是給安祿山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
這下,張九齡不幹了,他爭執道:安祿山違反軍令導致軍隊覆沒,按照軍法不可不誅。
況且臣觀察他的容貌中有反相,不殺必為後患!張九齡說完這話,李隆基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這決定了他一生的命運,就看他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
遺憾的是,李隆基沒有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便在他手邊溜走,這一錯過就是一輩子。
李隆基回應說:卿勿以王夷甫識石勒,枉害忠良。
李隆基的意思是說,你張九齡不要拿王夷甫識石勒的先例說事,那會枉害忠良的。
王夷甫識石勒說的是慧眼識珠的故事。
王夷甫(王衍)是西晉的宰相,在石勒還是少年的時候,兩人曾有一次偶遇。
王夷甫一看石勒的麵相便大吃一驚:將來亂天下者,必是此人!為了將禍患消滅在萌芽之中,王夷甫派人去抓,然而石勒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後來,石勒果然造反,建立了後趙國,並大規模入侵中原,導致西晉亡國。
這時,慧眼識珠的王夷甫也落入了石勒手中,他不再宣稱石勒將亂天下,而是反過頭來向石勒獻媚,勸他早日稱帝。
石勒對這個以清談聞名的高官並不感冒,打心眼裏煩這個人,就將其關到了一個石屋裏。
半夜,石屋被人推倒,那個有著驚人遠見的王夷甫,從此便無聲無息地從世間消失了。
再延伸一下,在王夷甫慧眼識石勒之前,他也曾被人慧眼識珠,這個人就是三國後期的名將羊祜。
年輕時的王夷甫非常健談,尋常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因此很多人都高看他一眼,認為他的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名將羊祜卻搖了搖頭:將來誤天下的,必是此人!後來的事不幸被羊祜言重,靠侃侃而談登上高位的王夷甫成天以清談為榮,於國無益,最終導致了西晉的亡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