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的錄取比例非常低,數萬人參考,而最終的錄取名額隻有六十四人,錄取比例與現代的公務員考試有一拚。
原本以成績說話,大家都認賭服輸,然而考試結束一公布榜單,考生傻眼了:名列榜首的,居然是禦史中丞張倚之子張奭!眾人不服氣的原因,一是因為張奭官二代的身份,二是據他們所知,張奭幾乎目不識丁,大字都不認得幾個,會不會寫自己名字裏那個奭字都很難說。
這一下,就炸了鍋。
吏部侍郎宋瑤和苗晉卿眼看群情激昂,隻能心裏叫苦,當初他們隻知道張倚正受李隆基恩寵,想借此機會拍一下他的馬屁,沒想到用力過猛,引起了公憤。
宋瑤和苗晉卿試圖把這件事壓下去,千萬不能讓李隆基知道。
李隆基起初並不知道,但卻被安祿山知道了。
他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機會,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於是安祿山顛顛地就將此事給捅了出去,李隆基大吃一驚:自己委任的吏部侍郎,居然幹出這樣以權謀私的事情,看來必須要查一查了。
李隆基查案的方式很特別,他沒有直接調查宋瑤和苗晉卿,而是把六十四個被錄取的考生都召了進來,他親自對他們進行考試。
發完試卷,其餘六十三個考生開始答題,唯獨榜首張奭在低著頭發呆。
整整一天過去了,張奭的考卷比他的臉都白——他居然一個字都沒寫!哪怕把自己的名字寫上也好啊!白卷英雄就此誕生。
從此張奭有了一個響亮的綽號——曳白,翻譯過來,就是拉白屎。
不久,參與舞弊的官員都遭到嚴懲:馬屁拍馬腿上的宋瑤被貶為武當太守;苗晉卿被貶為安康太守;被拍馬屁的禦史中丞張倚被貶為淮陽太守;連陪同擔任考官的禮部郎中也被貶到了嶺南。
所有的人都是失敗者,隻有安祿山一個人勝出。
經過蟲子事件、舞弊事件,李隆基對安祿山更加刮目相看:這個安祿山不僅有軍事才能,而且忠心可嘉,這樣的人一定要重用。
一年後,安祿山的努力得到了回報。
公元744年三月五日,李隆基發布了一紙詔書,將範陽節度使裴寬調回長安,出任戶部尚書。
讓裴寬出任戶部尚書,其實是為了給安祿山騰位置。
緊接著,李隆基又下了一道詔書:由安祿山兼任範陽節度使,同時保留平盧節度使一職。
安祿山夢想成真了。
此時,安祿山手握範陽、平盧兩鎮,手中的兵力達到了十二萬八千九百人,占到了唐朝邊境兵力的四分之一。
如果說,李隆基讓安祿山出任平盧節度使,是給安祿山這隻老虎插上了一隻翅膀的話,那麼現在他又給這隻老虎插上了又一隻大翅膀。
醉心於自己慧眼識珠的李隆基絲毫沒有意識到,眼前的這隻老虎,插上翅膀是會飛的。
李隆基的錯覺還在繼續,因為他的身邊布滿了一群為安祿山說好話的人。
禮部尚書席建侯時任河北擢升罷黜特使,對安祿山交口稱讚。
在他的口中,安祿山就是公平正直的化身。
與此同時,宰相李林甫、前範陽節度使裴寬也順著席建侯的話頭,對安祿山稱讚不已。
難道他們都看到了安祿山的能力?不是。
他們三人看到的東西並不一致:席建侯看到的是安祿山的賄賂,因此他幫安祿山說話;李林甫看到了李隆基對安祿山的寵愛,因此他順杆爬;前範陽節度使裴寬既看到了安祿山的八麵玲瓏,也看到了李隆基對安祿山的寵愛,因此他也幫安祿山說話。
三人可以成虎,三人就此成就了安祿山。
從此,安祿山的恩寵穩如泰山,不可動搖。
因為所有的人都說他好。
這是金錢的力量,也是白內障的力量。
李林甫掌權李隆基注定是可悲的,因為他在罷免張九齡後就開始養老虎,一養就是兩隻:一隻老虎在邊塞,名字叫安祿山;一隻老虎在長安,名字叫李林甫。
正是這兩隻老虎,讓李隆基的開元盛世走上了茫茫未知的歧途。
相比於安祿山,李林甫這隻老虎更加凶猛。
接替張九齡出任第一宰相後,李林甫就下定決心,絕不走張九齡的老路,絕不幹直言進諫的傻事。
不僅自己不能幹,也不準別人幹。
上任伊始,李林甫召集所有有權利上諫的官員開了個會。
在這個會上,李林甫與各位官員推心置腹:如今明主在上,群臣迎合聖意還來不及,還需要多說什麼廢話呢?諸位難道沒看見那些儀仗馬嗎?那些馬吃的可是相當於三品官員俸祿的草料,待遇不可謂不高,可是如果在參加儀仗時亂叫,立刻就會被趕走,永遠失去當儀仗馬的資格,真到那時,悔之晚矣!與會官員,麵麵相覷,他們知道李林甫這是在借馬說事兒,言下之意,是讓他們從此閉口不言,裝聾作啞。
大多數官員保持了沉默,他們知道,他們的大腿還沒有李林甫的胳膊粗。
經過這次會議,直言上諫的現象基本絕跡。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左補闕杜璡就是。
杜璡沒有聽從李林甫的建議,他執著地給李隆基上了一封奏疏,針對最近發生的一件事情,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放在以前,這種事情司空見慣,而放在李林甫開會之後,性質就嚴重了。
李林甫決定給杜璡點顏色看看。
杜璡上完奏疏的第二天,效果立現:他的品級由從七品升為了從六品。
品級升了,杜璡卻沮喪起來,他知道這是李林甫針對自己,給自己來了個明升暗降。
杜璡本來是從七品的左補闕,現在李林甫把他升為從六品的下邽縣令,表麵上看杜璡是升官了,其實相當於被貶,因為那個時代京官比地方官的含金量高多了。
杜璡被明升暗降之後,朝中直言上諫的風氣幾乎絕跡,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李林甫。
人注定是複雜的,官員同樣也是複雜的。
中國曆史習慣用忠臣和奸臣來區分大臣,其實這個方法並不科學,因為過於一刀切,過於臉譜化了。
細讀曆史就會發現,忠臣和奸臣都是曆史的組成部分,而且並沒有純粹的奸臣和忠臣。
有一個現象值得注意:忠臣不等於能臣,曆史上的很多忠臣其實是庸臣,不幹事;奸臣也不等於庸臣,曆史上的很多奸臣其實本身是能臣,很能幹事。
是不是有些矛盾?曆史本身就是這麼矛盾。
具體到李林甫,曆史一直給他戴著奸臣的帽子,我也把他叫做奸臣,但不可否認,這個奸臣也是能臣,是個能幹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