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算盡木秀於林天寶六載的李林甫春風得意,這一年他將韋堅、皇甫惟明、李適之等人徹底清除,從此這幫人再也沒法威脅到他的相位了。
環顧四周,似乎已沒有人能夠對自己形成衝擊,李林甫這下終於放心了。
不過,沒過多久,李林甫就又想起了一個人:此人身兼四鎮節度使,深受李隆基信任,而且與李隆基還有一段極深的淵源。
鬧了半天,怎麼把他給忘了。
李林甫想起的人叫王忠嗣,此時正擔任四鎮節度使,分別是隴右節度使、河西節度使、朔方節度使、河東節度使——全國總共九個節度使崗位,他一人就占了四個,比後來的安祿山還多一個。
王忠嗣為什麼能同時擔任這麼多節度使?他跟李隆基又有何淵源?事情還得從開元二年說起。
這年七月,吐蕃入侵,李隆基拜薛仁貴的兒子薛訥為主帥,出兵迎戰。
在薛訥的帳下,有杜賓客、郭知運、王晙、安思順等人,先鋒官是太原人王海賓。
王海賓率先與吐蕃軍隊遭遇,苦戰之後取得勝利,戰果頗豐。
按照戰前部署,其他將領此時應該率軍與王海賓會合,然後聯合進軍。
然而,在這個關鍵時刻出了岔子:其餘人並沒有按照約定與王海賓會合,而是選擇了在自己的駐地徘徊不前。
他們嫉妒王海賓的戰功。
該死的嫉妒,一下子將王海賓推進了深淵。
此番雖然取得大勝,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很快吐蕃軍隊就發動了第二波攻擊。
這一次王海賓沒能創造奇跡,苦戰之後,隕落於亂軍之中。
這時,原本觀望的諸將來了精神,驅動自己的部隊發起猛攻,很快便打退了吐蕃的進攻,斬首一萬七千人,俘獲牛馬羊數以萬計。
戰報傳到長安,李隆基又喜又悲:喜的是獲得一場大勝,悲的是折損一員猛將,悲喜之餘,決定追贈王海賓為左金吾大將軍。
許久之後,李隆基問手下官員:王海賓可有子嗣?官員回應說:有一個八歲的兒子,名叫王訓。
李隆基想了一下說:讓這個孩子當尚輦奉禦(宮廷車輛管理官)吧,改天讓他進宮見朕!不久,八歲的王訓來到宮中,一見到李隆基便伏地痛哭,他的哭把李隆基也感染了。
李隆基上前扶起王訓,安慰說:你是我朝霍去病的遺孤,長大後也會是一員大將!李隆基接著對王訓說,孩子,朕給你改個名,以後你就叫‘忠嗣’吧!忠嗣,繼承父親的忠勇。
王忠嗣由此而來。
賜名之後,李隆基越發喜愛眼前這個八歲男孩,索性將其留在宮中,當成自己的兒子撫養。
從此,王忠嗣開始了自己的宮廷生活。
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有一位王子,也就是後來的太子李亨,經常與他一起遊。
時光荏苒,王忠嗣漸漸長大了,父親王海賓的遺傳基因在他的身上逐漸顯現出來。
相貌俊朗的他平時話語不多,然而一談到用兵打仗,他的話便停不下來了。
幾次交談後,李隆基給出了自己的評語:你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員良將!雖然有李隆基的評語在前,但在成為良將的道路上,王忠嗣並非一帆風順,他的第一份工作就半途而廢了。
王忠嗣剛進職場,職務是代州別駕。
別駕是州長官的副手,主要起輔助功能,而王忠嗣這個別駕與別人不同,他不問公事,隻喜歡做一件事:率領輕騎兵出塞。
代州以北便是胡人聚集區,換言之,這裏就是唐朝的邊陲之一。
邊陲形勢向來複雜,唐朝與胡人的關係也是時好時壞,而王忠嗣以輕騎兵出塞便是偵察敵情,尋找戰機。
不過,年輕的王忠嗣終究沒能找到殺敵機會,不久,他就無法出塞了。
李隆基將他調回了長安。
這次調回是太子李亨的建議:王忠嗣好勇敢鬥,如果長期留在代州,恐怕終有一天會命喪沙場。
李隆基聞言,頓時緊張起來,他是看著王忠嗣長大的,自然不想讓這個名將胚子年紀輕輕就殞命沙場。
這樣,王忠嗣又回到了長安,想要上陣殺敵還要再等幾年。
隨後幾年,王忠嗣一直沒能成為主力將軍,他的身份一直是實習生。
李隆基先後將王忠嗣托付給了信安王李禕、河西節度使蕭嵩。
在這二人的帳下,王忠嗣開拓了眼界,增長了見識。
不過,王忠嗣還是苦惱,因為每次出兵打仗都沒有他的份。
王忠嗣不明所以,便跑去問蕭嵩,這才得知了實情:陛下將你托付給我時特別囑咐,你年少有雄心,但還需要曆練,現在還不是用你帶兵打仗的時候。
王忠嗣頓時明白了,原來這是李隆基對自己的特別保護。
三年很快過去了,河西節度使蕭嵩接到調令,回長安出任宰相。
這時,王忠嗣走了進來,對蕭嵩說:跟隨大人三年,還沒有立半點功勞,無以歸報天子。
請大人給我一些精兵,我要對吐蕃發動奇襲。
王忠嗣以為蕭嵩還會一如既往地拒絕,沒想到,蕭嵩同意了!正巧,吐蕃軍隊在離唐朝邊境不遠的地方舉行閱兵式,王忠嗣的眼睛一下亮了。
王忠嗣起了偷襲的念頭,而他手下騎兵卻不同意,因為他們分明看到吐蕃人陣勢浩大,人數起碼是本方數倍。
王忠嗣不為所動,執意發動襲擊。
數百名騎兵隻好服從王忠嗣的命令,向正在舉行閱兵式的吐蕃軍隊發動襲擊。
王忠嗣縱馬提刀跑在最前麵,在他的帶領下,數百名騎兵一下子攪亂了閱兵式,吐蕃軍隊亂作一團。
左右突殺,王忠嗣紮紮實實過了一把行軍打仗癮。
戰後盤點,這一仗斬殺數千人,俘獲羊馬數以萬計,這回可以向李隆基彙報了。
得勝的戰報很快由蕭嵩傳到了長安,李隆基大喜過望:自己十幾年前說的話真的變成了現實,看來這個孩子確實有他父親的遺傳基因。
在這之後,王忠嗣步步高升,一直升到左威衛將軍、代北都督,同時被封為清源縣男。
不料,就在這時,挫折不期而至:王忠嗣突然被貶為了東陽府左果毅(管理府兵的官員)。
突然被貶,讓王忠嗣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來想去,他才意識到症結所在。
不久前,他曾經說過一個人的壞話。
這個被他說壞話的人,名叫王昱。
王昱本人並沒有多大權勢,但他有一個結拜大哥卻不簡單,在朝中很有影響力。
這個大哥,就是皇甫惟明。
正是在王昱和皇甫惟明的誣陷下,王忠嗣栽了,從左威衛將軍被貶為東陽府左果毅。
被貶的王忠嗣一下子閑了下來,心裏沒著沒落,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過多久。
幸好,王忠嗣名聲在外,就算他想繼續當東陽府左果毅,有人也不會答應。
不答應的人是河西節度使杜希望,此時他正在籌劃進攻吐蕃的軍事重鎮——新城(青海門源縣)。
在征求各方意見時,有人向杜希望建議:王忠嗣是不可多得的將才,想要攻克新城,非此人不可。
杜希望馬上上疏,將王忠嗣要到了自己軍中。
開元二十六年三月,杜希望率軍攻克新城。
戰後論功行賞,王忠嗣名列第一。
這一年秋天,吐蕃軍隊發動反攻,要報新城的一箭之仇。
吐蕃軍隊黑壓壓地壓了上來,粗略一看,眾寡懸殊,唐軍兵力跟吐蕃不在一個等量級。
諸將麵露難色,不敢出戰。
突然,唐軍陣營中,衝出去一隊騎兵,領頭的正是王忠嗣。
王忠嗣帶領自己的直屬騎兵在吐蕃陣營中心開花,左右馳突,反複殺進殺出,把吐蕃的陣勢攪得一塌糊塗。
這時,原本觀戰的其他將領也驅動本部人馬出戰,形勢開始向有利於唐軍的方向發展。
激戰過後,吐蕃潰退,唐軍大勝。
戰後論功,王忠嗣又是首功。
接二連三的戰功,為王忠嗣的仕途做好了鋪墊。
開元二十八年,三十四歲的他當上了河東節度使。
一年後,王忠嗣調任朔方節度使。
李隆基二十七年前的預言,變成了現實。
如果說出任節度使前的王忠嗣是一員猛將,那麼出任節度使後的王忠嗣便開始了由猛將向大將的轉型。
他不再追求猛衝猛打,轉而追求以穩重安邊。
王忠嗣對屬下說過這樣一番話:國家升平之時,將軍的職責在於安撫自己的軍隊。
我不想竭國家之力,以追求自己的功名。
這就是猛將與大將的區別:猛將隻管猛衝猛打,隻求立功;而大將眼光更為長遠,不問一時得失,更看淡一時的功名。
隨著時間的推移,王忠嗣在成為名將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越來越有名將的風範。
他有一張大弓,需要一百五十斤的力氣才能拉開,然而他卻很少使用,平常隻是將它放在袋中。
手下有些不解:為什麼將軍有弓卻不用呢?王忠嗣回答說:我有你們,於是就不需要用這張弓了!一句話,把手下的士兵說得熱血沸騰:原來將軍把我們視為他手中的強弓啊!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
由此,朔方戰區士兵情緒高昂,隨時準備為王忠嗣衝鋒陷陣。
每到這時,王忠嗣總是安撫道:不急,有你們表現的時候。
眾人以為王忠嗣隻是說說,卻不知道王忠嗣早就做好了準備。
邊境上,王忠嗣撒出了大量偵察兵,將敵情摸得一清二楚,開個玩笑說,王忠嗣比敵方酋長更了解他的部落。
如此一來,一切盡在王忠嗣掌握,隻要一出現戰機,他就會派奇兵出戰,而每次的結果都是得勝而歸。
朔方戰區就此進入良性循環,屢勝屢戰,屢戰屢勝。
總結起來,王忠嗣能做到這一點,一靠的是知己知彼,二靠的是他自己的獨特法寶。
每次出兵之前,王忠嗣就會使出自己的獨特法寶:親自給士兵發放弓箭。
王忠嗣發放的不是一般弓箭,而是刻有每個士兵名字的弓箭,他要用這個儀式,激勵士兵的士氣。
戰罷歸來,王忠嗣再次忙碌起來,他要檢查士兵的弓箭:如果弓箭齊全,有賞;如果弓箭遺失,必罰。
細節決定成敗,在王忠嗣的堅持下,朔方戰區的士兵養成了良好習慣,他們視兵器如生命,人在兵器在,人不在兵器仍在,鐵一般的紀律通過細節逐漸建立了起來。
時間走到天寶四載,王忠嗣又登上了一個台階,他同時擔任朔方、河東兩鎮節度使。
這時,王忠嗣又做了兩件事,一大一小。
大事,從朔方(寧夏靈武)到雲中(山西大同)邊境線數千裏,王忠嗣在所有險要的地方都建立了城堡,有的在舊城基礎上開拓,有的則平地起城。
這樣一來,唐朝開邊數百裏。
小事,他單方麵提高了戰馬價格。
一來二去,胡人賣給唐朝的戰馬數量越來越多,品質越來越好,而與唐朝為敵部落的戰馬卻相形見絀,一年不如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