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呐喊、鮮血……整場戰鬥維持的時間其實並不久,但當鳴金收兵的號角響起,當意識到殺戮暫時結束的時候,“他”的身子還是有一種不真實的虛脫感。
兩騎馬並駕回至城中,方才還在浴血拚殺、殺死懸於一發的將士們眼裏居然都閃著興奮的光彩——畢竟,一場漂亮的勝仗啊!
季恒清點了一下將士,回報道:“郎將軍,今日一役,我軍損折兩千多人,但盡殲敵軍一萬多人,實在可喜可賀。”
芷如擺手:“這隻是一個開始,我大宋精兵良將,豈是番邦蠻子可比!”
“這個自然!”鬱鬱多日的季恒臉上,也有了飛揚的神彩,“隻是,下官有一事不解。不知番狗這一役,為何人數銳減,抽調了半數以上的將兵,不知有何奸謀。”
芷如點頭:“這個我也在思量,但想那番狗也作不了什麼怪,季大人暫且不必多慮!”——肚內卻在暗笑:“的確是有奸謀,不過是契丹人中了我們的奸謀。”
季恒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不好再多說。芷如又道:“雲先生呢?”
“他一直在觀戰,但收兵號角吹響後,我就見到他到那邊去了?”季恒指指中帳之外。芷如大踏步走出軍帳,轉到無人的角落,果然見到雲蕭然那千年不變的白衣。他對麵站著一人,滿臉憂色,卻是芊媚。
芷如故意放重腳步,走近前去,笑道:“雲先生好興致,怎麼在這裏納涼?”
“將軍……”芊媚眉頭緊皺,似是憂心忡忡,卻又滿目愧色。芷如微笑:“怎麼了?發生什麼事讓你愁眉不展?”
雲蕭然壓下聲音,在芷如耳邊輕道:“巧兒姑娘不見了。”
“哦?她上次不是已經不見過一次了?”
芊媚急道:“將軍,這次不同,我已經,已經找了她兩天了……”
“你讓雲先生替你找人?找到了嗎?”芷如不動聲色,隻是默默看著麵前二人的神色。芊媚看著“他”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心中驚慌,隻覺眼前的丈夫,又變成了以前那個對自己冷冰冰,仿佛始終存著戒備之心的天將軍,又驚又急之下,眼淚幾欲奪眶而出。
雲蕭然心中暗歎一聲,柔聲道:“你先回去吧,這事我和將軍商量商量,或許會有辦法。”
“是。”芊媚應了,緩緩轉身而去。
雲蕭然看著芊媚落寞淒清的背影,蹙眉道:“將軍,你到底在懷疑什麼?”
芷如挑了挑眉,雲蕭然歎道:“那個小丫環還活著嗎?”
芷如擊掌:“果然瞞不了雲先生,剛剛回來兩天,就已洞察秋毫。”
“這認為此事實在與夫人無關。”——見芷如不置可否,雲蕭然加重了語氣,“我敢以性命擔保。隻盼將軍不至於連雲某也思疑在內。”
“以性命擔保?”芷如微一錯愕,心頭沒來由的一震,“沒想到雲先生與內子已有如許交情。”
雲蕭然麵色微變:“將軍言重了,我……”
芷如一擺手,止住了他的說話:“如果我沒料錯的話,雲先生其實什麼都猜到了。”雲蕭然不語,芷如又道,“何以見得一切與芊媚無關?”
雲蕭然深吸一口氣:“就憑她當日滿腔熱忱來勸說我到前線相助,足以說明她是個深明大義的女子。更何況難道將軍一直都看不出來?那個小丫環巧兒才是厲害角色,而夫人顯然仍被蒙在鼓裏……”
芷如挑眉,仍是一句“何以見得”。雲蕭然道:“那一天在浴池旁碰到夫人,她曾提到一句,是巧兒告訴她,你我發生爭執並一同到浴池去了,是以夫人才放心不下,跟隨前往……”當時我便對這小丫環留上了心。”
芷如聽得雲蕭然提到“浴池”二字,不自覺又想到那一天二人共浴的曖mei氣氛,臉上微現忸怩之色:“是嗎?”雲蕭然心情激動之下,也沒有留意,續道:“暗地隨軍而行,這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糗主意。我不懷疑夫人對將軍的深情,會令她產生這樣的勇氣,但我隨即又想到,有勇氣是一碼事,以她一個嬌怯怯的千金小姐,是否能想到這樣的主意,並能有條不紊地付諸行動,且不被將軍你發現,又是另一碼事。”——芷如聽至此處,不由心下歎服:原來這小小一事當中,便有如許破綻,相信不但雲先生,靜月在知道這件事的時候,肯定也馬上想到了,而我當時竟一無所覺……
“如果夫人本來就是一個心機深沉、另有目的之人,當然這一切就不足為奇。但若非如此,那麼在夫人身旁,就一定有一個和她及將軍都關係密切,且機智狡詐的操控者存在。”
“這個人當然非巧兒莫屬了。”芷如點頭,“可是,這還是不能排除芊媚的嫌疑。”
“從雲某的立場來說,假如夫人真的如將軍所想,那她根本不可能如此懇切地要求雲某到軍中相助將軍,那相當於給他們的圖謀增添了一塊絆腳石。但若從將軍的立場,當然還會懷疑,甚至連在下,也有可能是夫人安插進來的細作之一。”
芷如想起自己與靜月對雲蕭然確有見疑之意,隻有強笑一聲:“先生言重了。”
雲蕭然苦笑:“將軍不必介意。當此形勢之下,雲某若處於將軍的身份,也會有相同的想法。”
芷如看著雲蕭然,想起與他相識至今他種種磊落瀟灑的言行,心頭一熱,幾乎就要說出“我相信你”四字,但一想到兵凶戰危,自己一念之間,將決定千萬將士百姓的生死存亡,終又忍了下去,淡淡一笑:“先生深明大義、瀟灑落拓,令人生敬。”
“當此瓜田李下,雲某不敢問戰事,隻是在事情未曾水落石出之前,將軍對夫人……”
芷如一揮手:“芊媚是我妻子,雲先生難道還不放心麼?”
雲蕭然輕歎一聲,忽道:“將軍,那小丫環巧兒……尚在人世否?”
“我也不知道,雲先生盡可在營地附近搜尋,或可有發現。”
雲蕭然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丫頭恐怕已經凶多吉少了。”
芷如微笑:“先生所言深得我心。殺人滅口的勾當,古往今來,都有人幹得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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