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理解中的理智,是與情感相對應的概念,並且其標準是唯一的,隻有科學的才是理智的。胡適認為,文化的大趨勢、大運動,都是理智倡導的結果,理智在文化演進上,是最重要的工具和動力。
“凡文化上的惰性都是情感的成分居絕大部分,其中很少理智的分析與了解。今日提倡複古的人們都是不能充分運用理智來征服他們自誇或苟安的情感。”
“我們理想中的‘充分世界化’,是用理智來認清我們的大方向,用理智來教人信仰我們認清的大方向,用全力來戰勝一切守舊戀古的情感,用全力來領導全國朝著那幾個大方向走。”
第四,陳序經堅持認為徹底的全盤西化是可能的,而胡適認為,全盤西化隻是一種出於策略考慮的提倡,實際結果仍必然是中國本位的文化。
陳序經在與胡適見麵時,曾對“全盤”一詞作了些彈性處理,認可在所謂百分之九十九或百分之九十五的情形之下,還可以叫做“全盤”。但即使如此,他仍舊不願意放棄“百分之百的西化”。他緊接著說“至於我個人,相信百分之一百的全盤西化,不但有可能,而且是一個較為完善較少危險的文化的出路。”
胡適也放言全盤西化,不過他的前提是,文化發展的最終結果,必然是折衷的本位文化,而不是西方文化的照搬。全盤西化隻是一種“拚命走極端”的提倡,“文化的惰性自然會把我們拖向折衷調和上去的”。366“將來文化大變動的結晶品,當然是一個中國本位的文化,那是毫無疑問的。”
從層層的分析中,我們看到了最重要的一點:陳序經的全盤西化是一種理想層麵的目的取向,胡適的全盤西化是實踐層麵的手段取向。多年之後有人指出,“陳的看法是一個社會學者的看法”,“胡的看法是一個曆史家的看法,他看文化是一個繁複多方的、受種種時間與環境的條件和人的覺悟和努力及消沉與懈怠的影響而不斷變化的東西”。“在他看來,文化的演變決不是一種單純的進化的過程,而是一部艱辛慘淡、繁複多邊的人的奮鬥的曆史”。這就使胡適的全盤西化思想有著與陳序經等人完全不同的特點,胡適所說的與陳序經“意見不很相遠”乃是虛言。以往的學術爭論往往就發生在這種深層與表層、特點與共性的區分上。我們從中看到,近代以來,全盤西化思潮內部具有不同的理論基礎和思想路徑,它們有時可以互相響應,使思潮具有一定的聲勢;但實質上又有著巨大的差異,使思潮分顯出複雜的特點。理解這一點,對於理解具體的人物與思潮之間的關係是非常重要的。一方麵,胡適倡言全盤西化,對全盤西化思潮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我們不可忽視胡適思想的具體特點而將其與其它思想派別混同;另一方麵,我們也不必因胡適思想的特點而將其從全盤西化思潮中分離出去,割斷了曆史的本來的聯係。事實上,胡適對於全盤西化思潮的影響力,他人無以代替。在後來的論戰過程乃至於到20世紀60年代時,還有如此多人將胡適目為全盤西化論的代表人物,講胡適的言論當作全盤西化論的標準藍本,便是基於這樣一個現象。或許胡適思想因為後來者未予細考、不明深意而遭到“厚誣”,但胡適在這一思潮中的地位和對於這一思潮的作用,卻得到彰顯。這就是具體剖析陳序經與胡適全盤西化思想的差異性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