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去度假。”馬肯定地說。
“對,度假對你有好處。”我點點頭。
馬跟著騾子出城了。那騾子是一位老農用來套運土豆的騾車的。老農的土豆賣了一個好價錢,回家的路上,平白無故地又得了一匹馬,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老人一高興就喜歡喝酒,一喝上酒,人就變得更高興。老人坐在騾車上,喝著酒,唱著歌,曬著太陽,睡著大覺。等他一醒來,哈,發現自己睡在一棵酸棗樹下,騾子、大車和馬全不見了,隻有一個又大又圓的月亮從酸棗樹頂上朝他笑。
這時候,騾子拖著大車,馬坐在車上,正朝千尺草場走去。馬並不是存心想占騾子的便宜,而是鄉下的路,馬實在走不慣。“你們這兒的街道太窄了,還這麼不平,走上去挺危險的。”馬說。在彎彎曲曲的鄉間小路上,馬發現自己的四個蹄子怎麼放也沒有辦法放穩當,它每一秒鍾都有摔倒的可能。
騾子隻好把馬扶到大車上。
“讓你拉著我跑,這怎麼好意思呢?”馬真誠地說。
騾子十分惱火:“不拉著你怎麼辦呢?總不能看著你摔死嘛!”
路兩旁長滿嬌嫩的青草,草尖上掛著晶瑩的露珠。如此新鮮的草料,馬還是第一次見到呢。它咽了一口口水,問騾子:“這草什麼價錢一把?”
“嗬嗬,無價!”騾子停下車,張嘴嚼了一口。
“快跑吧,你偷人家的東西,會被抓住的!”馬緊張得耳朵直豎。
“你也吃一點兒吧,這是我自己家裏的!”騾子說著,咬下一大把草,塞到馬的鼻子下。
馬實在餓極了,不客氣地大吃了一頓,一直吃得肚皮脹得像石頭一樣朝地上墜,才停止。它爬上車,朝天躺著,四個蹄子抱著肚子,美美地睡了一覺。
陽光把金色塗抹在千尺草場上。草場上盛開著一朵朵花。馬群揚起四蹄,甩動鬃毛,在競相奔跑。
馬遠遠地看著馬群,問站在身邊的騾子:“它們為什麼要跑?”
“它們總是這樣跑的。”騾子說。
“它們是到哪兒去嗎?”
“哪兒也不去。”
“哪兒也不去為什麼還跑?”
“為了高興唄!”
“為了誰高興?”
“大概是為了它們自己吧。”
“我不是這樣跑的。我跑的時候,總是拉著彩車,要不,就是扛著我的燕麥。”
馬說。
馬群跑累了,就停下來,吃著草場上的青草。
“這些青草是誰的?”
“這裏的青草不屬於誰,馬兒們愛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騾子說。
“啊,這裏的馬跟我不同。”我的朋友——這匹城裏來的馬說,“我從來沒有為自己的高興而奔跑過,也沒有過想吃多少就有多少的草料。”
馬群嘶鳴著,在邀請我的朋友加入到它們的行列中去。但我的朋友隻是站在山坡上,遠遠地看著。
“去吧,去和它們在一起。”騾子說。
“不,我不是一匹這樣的馬。”我的朋友說完這句話之後,淚水突然溢出眼眶,一顆一顆掉在草尖上,在陽光下像朝露一樣燦爛。
草場的夜空,星光閃爍。遠處,馬群在溜達,溪流在淙淙歌唱。我的朋友依然站立在山坡上,注視著夜色中的野馬群。月光把它高大的身影投在草地上。
它在想:也許,我並不是一匹馬?或者說,我已經不是一匹馬了?
黎明時分,雲雀鳴囀著,飛翔著。風兒掀開晨霧的薄紗,草場和馬群都在光線中慢慢亮出寧靜的輪廓。
山坡上空蕩蕩的,我的朋友——那匹城裏來的馬兒,不見了蹤影。
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