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山的那邊是什麼(1 / 1)

我是在小山村裏長大的。開門見山。那些山在清晨,在黃昏,在雨中,在雪下,總會呈現不同的風景。那時,我還不懂得“風景”這個詞,但我已明白我每日開門就見的山。山在不同的時候,有不同的顏色和姿態。我愛看那些山,尤其愛想:山的那邊是什麼?

第一個告訴我山的那邊有火車的人,是我的爺爺。小時候我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在某個時候,爺爺會靜下來,傾聽一聲遙遠的鳴叫。爺爺說,那是火車在叫,是七星街的火車。我不知道火車是什麼,也不知道七星街在哪裏。但那陌生的汽笛聲越過層層山嶺,夜夜飄進我們住的小瓦房,夜夜都讓我感到驚奇:原來世界上除了雷聲以外,還有另外一些東西能發出巨大的聲響。

很快我還知道了,除火車之外,山的那邊有一種好看又好吃的果子,叫蘋果。我覺得隻有這麼好吃的果子,才配得上這麼好聽的名字:蘋果。父親到外麵去做工,帶回了蘋果和花布。父親帶回的花布是我平生所見到的最好看的花布。母親用它為我縫成了新衣。我穿上新衣,哈,整個村子裏就數我最漂亮!

當然,我後來上了小學,我的見識很快就超過了火車、蘋果和花布。因為這時候老師教我們認字了,因為我已經會寫“中國”和“世界”這兩個詞了。

我上學以後,給我最多快樂的,是家裏那台半導體收音機。

我的奶奶對著收音機看上老半天,然後說:“真怪!這麼小的匣子,怎麼裝得下這麼多人呢?又要打鼓,又要講話,又要唱戲!”我至今都感到奇怪,為什麼我沒有產生過像奶奶那樣的疑問。即使是今天,我也還不能很明確地說清楚收音機的原理。也許,因為那時我將自己的精力都放在從匣子裏發出來的聲音上了。我從收音機裏聽到過一個廣播劇:《會說話的豬》。說是一個農場裏的一些豬都會說話,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待遇,它們集體抵製飼養員。可是有一頭豬卻到飼養員那兒告了密,結果,那些豬全都進了屠宰場。這個廣播劇給我的驚奇不亞於我第一次聽說火車能發出那麼巨大的鳴叫聲。我不知道是不是從那一天起,我和童話結下了緣。但至少我是從這裏才開始想象:原來世界上的動物也是能說話的,它們也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對咱們人類還挺有意見。

讓我永遠難忘的,還有村子裏家家戶戶塵封的閣樓。

我上學的時候,也許因為功課不像現在的小學生這樣多吧,放學後就瘋狂地尋找課外書。貧窮的鄉親,常常連買鹽的錢都緊張,哪裏顧得上買書。幸運的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我家布滿灰塵、蛛網的閣樓上,打開一個破舊的皮箱,竟然找到了一箱書!那裏麵有些20世紀50年代的舊雜誌、中學課本和一些小說的斷章殘頁。我如獲至寶。那些雜誌裏的文字和圖畫都和我當時所處的70年代不同。盡管裏麵有些字我還不認識,但我看得津津有味。母親說,那些書,都是當年我父親從工廠退職回鄉時帶回來的,當時有整整一箱子。但經過了許多年,經過別人的借閱或撕毀,已所剩無幾了。母親的話,在我麵前打開了一條尋書之路。於是我開始向周圍的人打聽,誰家裏曾有人讀過書,誰的父母有文化。這一招還真靈。很快地,我就發現,在我的同學中,有些人的父親曾在50年代上過高小。還有一個同學的哥哥,居然是中專畢業生。我動員同學們到自己家裏的閣樓上去找書。有時,我也和同學約好,趁他們家的大人出門上工的時候,去翻他們家裏的閣樓。

翻閣樓是一件充滿了刺激和吸引力的事。先搭上木梯子,再一步一步往上爬。農家的閣樓上,堆滿了一些破爛不堪的東西,差不多就是一個廢品倉庫。一寸厚的灰塵和牽牽扯扯的蛛網,把閣樓弄得很恐怖。我們像尋寶的孩子,滿懷興奮,滿懷希望。抹掉箱子蓋上的灰塵,把箱子打開。有的時候,裏麵隻有一些破衣爛衫。但也有一兩次,我們確實找到過一兩本書。

兒時的我是一個紮羊角辮的膽小的姑娘,到上高中時,還不認識去學校的路。我卻翻遍了許多人家布滿灰塵的閣樓。這真有點兒不可思議。

我帶著“山那邊是什麼”這個問題,從偏僻的小山村來到喧囂的城市。也就是這個小小的問號,讓我學會幻想、發現和追尋,使我對未來的世界充滿驚奇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