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石橋(1 / 1)

我的故鄉在崇山峻嶺之間。說“地無三尺平”雖然有些誇張,但平坦寬闊處確實很少。田地都掛在山坡上,屋宇都建在山坡旁。連接屋宇和梯田的,是蜿蜒曲折的小路,大多數地方僅可一人通過。

在外人看來,這兒可能是窮山惡水,但生活在這兒的人卻決不這樣認為。比如我的父親,他就認為我們這兒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空氣清新、四季宜人,還旱澇保收。

仔細想想,父親的話確實有道理。比如我們從電視裏經常看到某個地方大旱,莊稼顆粒無收;某個地方又連降暴雨,山洪暴發,引發泥石流。我的老家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旱情告急,或者洪澇成災的消息。

去年到紫鵲界參觀。紫鵲界因為梯田而聞名,是國家級自然和文化雙遺產保護區。紫鵲界的梯田是人類和自然和諧相處的典範。這兒的山有多高,梯田就有多高。這兒的梯田沒有水塘貯水,沒有水渠灌溉,卻能做到大旱無憂,其奧秘在於“山頂戴帽子,山腰係帶子,山下穿裙子”——意思是山頂森林覆蓋,植被豐富;山腰開墾成梯田,層層疊疊,似巧手描繪的錦繡圖畫;山腳大片稻田,翠滴田疇,綠漫溪渡。而這兒的土質,是岩石風化後的沙壤土,很鬆軟,透水性和保水性都很好。山頂植被涵養的水分透過鬆軟的沙壤土,像細小的血管慢慢將水滲進梯田裏,從而使梯田裏的水稻不幹旱。

從紫鵲界回來,再看看我老家的田地,發現它和紫鵲界其實是一樣的形貌,隻是那兒梯田規模大,有八萬餘畝,而我的老家隻是一個小村莊,梯田稀稀落落,不成氣候。

有山必有穀,有穀必有溪流。凡有溪流的地方,人若要經過,就得架橋。

村裏的溪都很小,窄的一兩米,寬的也不過四五米。架在溪上的橋,大多數是石板橋。人們在溪流兩岸用麻石砌出橋墩,再將平整的兩塊長條麻石橫架到溪流上,一座橋就修成了。

當然也有兩座拱橋,架在大河上。大河其實並不大,但兩岸的峽穀幽深。在上遊沒有修水庫的時候,據說船可以溯行到高橋——高橋是一座石拱橋,在我們村子的下方,距村子大約一裏地的樣子。

另一座石拱橋叫車靈橋——我不知道“車靈”這兩個字寫得對不對,我完全是根據它的讀音來寫的。距車靈橋的橋頭不遠處有一棵大楓樹,大楓樹下有一個村子,那個村子的名字不叫“楓樹灣”,卻叫“桑樹灣”,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

橋臥在溪流上,連通東西南北。人們匆匆走過橋去,又匆匆走過橋來。在行色匆匆中,父老鄉親們從不忽略橋的存在,相反,他們對橋充滿感恩。

誰家盼得了男孩,希望男孩健康結實,長命百歲的,會提了雞、魚、肉,拿了紙錢,把孩子抱到橋頭,讓孩子給橋叩頭,拜橋做幹爹,孩子也取名為橋生,或者石橋。

逢年過節,橋頭必定有人供奉的果品,或者幾個壽桃,或者幾個橘子,偶爾也有糖果和餅幹。在供果的旁邊,有三根線香,一對紅燭。線香還在嫋嫋冒著白煙,而紅燭已經燃盡,但燭淚還滴在竹柄上,有幾分微溫。

人們覺得橋一年年默默承載著人們的腳步,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所以,在辭舊迎新的時候,也來給橋拜個年,表示感謝。

那些叫橋生或者石橋的孩子,一輩子都記得自己有個寄父,它是那樣結實強大,而又總是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