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故應再難見梅花(2 / 2)

管家一口氣憋在腔子裏,且顧不得和他歪纏,隻得又往後園來。

剛走到半路,又被紫菱斜刺裏衝出來拉住道:“大總管!這些人也忒勢利眼罷?老夫人在後麵一天沒吃什麼,好容易這會想用點山藥粥,等了一個鍾點,一粒米也沒見著!”

那管家抹抹額頭的汗冷笑道:“我勸你們今兒就消停些。什麼正經主兒呢?守個院子不見人也就罷了,我要是你,就去廚房看有什麼吃的,湊合端去一碗得了!”

說罷繞過她抬腳便走。把紫菱氣了個愣怔,半晌方咬牙跺腳道:“好,好!”

廚房這時候添了十倍的人還不夠用,紫菱默不作聲巡了一圈,才看到角落裏一個粗使小丫頭正守著隻銀銚子,在火上咕嘟咕嘟地煮著什麼。伸手揭開一看,恰是熬好的細粥。

她二話不說尋個碗來,正要舀,隻聽一聲道:“紫菱姐姐!”抬頭一看,卻是四小姐的丫鬟小柳兒,穿著蔥綠滾邊鬆花色小襖,粉臉笑盈盈對著她。

紫菱勉強笑道:“是你們房裏熬的?從醫院回來就鬧得人仰馬翻。老夫人也要吃粥,偏我們沒人理。”

小柳兒放下手裏的海棠式填漆托盤,笑道:“論理這麼多,小姐也吃不完。隻是一樣,這是新請來的大夫吩咐熬的藥粥,有許多味中藥在裏麵,不知老夫人可吃得吃不得?”

紫菱一愣,小柳兒便湊近她低聲道:“應該沒關係罷?你就分一碗好了。反正我看她們,還不是一樣的……”說著用手指指指腦袋。紫菱猛地站起來把碗一撂道:“壞透了的小蹄子!你娘才瘋了呢!”

小柳兒一愕,急道:“誰說瘋字了?上頭不許說的。怎麼了,你主子把自己關在後頭破院子裏不出來,好些人聽見半夜地哭哭笑笑,可不也是腦袋不好了嗎?何苦來,我是好心,反而被你罵了。你瞧現在府裏誰還理你呢?還像從前橫行霸道的。”說罷舀了粥賭氣去了。

方才看粥的小丫頭怕事,早遠遠走開。紫菱獨自看著那銚子,熱氣裏無數快化掉的米粒不斷翻滾著。

遠遠的,前頭戲上場了,一縷清籟遊絲般斷斷續續吹入耳內,在空曠的冬夜裏格外纏綿淒涼:

攜手向花間,暫把幽懷同散。涼生亭下,風荷映水翩翻。愛桐陰靜悄,碧沉沉並繞回廊看。戀香巢秋燕依人,睡銀塘鴛鴦蘸眼。

花繁,穠豔想容顏。雲想衣裳光璨,新妝誰似,可憐飛燕嬌懶。名花國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向春風解釋春愁,沉香亭同倚闌幹……

倏忽又到舊曆年,南安冬雨,濕意沉沉。

一位近身衛戍軍官訓練有素地敲了三聲門,低聲道:“大帥,人來了。”

月香抖抖瑟瑟進來,四處一看,隻見窗下筆直背立著一位身量高大的戎裝男子,肩上的金色流蘇在暗影裏輕微顫動著,忙對著福了一福。

蕭庭鈞沒有回頭,輕輕問道:“你叫月香?”

月香這時膽子大了些,答了一聲“是”。

蕭庭鈞又問:“你伺候你們小姐多久了?”

月香一愣,想了想道:“我從十二歲就跟著小姐,好些年了,直到她走。”

那人聽罷用做夢一樣聲音茫然道:“走?”

月香忙解釋道:“走了,早走了,前年端午節的時候。出洋去了。”

說罷隻覺得屋裏一靜,良久無人出聲。月香漸漸又緊張起來,不安地挪動著雙腳。

半晌,那人方問道:“聽說你會做西瓜燈?”

月香不禁有些好笑,想一個堂堂大人物居然問這個,如何扛槍打仗呢,就直說道:“啊,會得。現在就能做。外頭賣的就有暖窖裏養的瓜,就是貴些。”

晚間程琬之去探望了程家老一輩的一位姨太太回來,一下車就問:“大帥回來過嗎?”底下人回道:“回來半天了。在後頭如賓園屋裏。”

程琬之跺腳道:“早知我不出門了。好容易出一趟門,偏我一走就……”邊說邊快步往後園走,不妨高跟鞋在濕台階上崴了一下,丫鬟忙趕上來扶著,被她一推道:“走開走開!”微微跛著腳自己去了。

遠遠就見書房裏一片幽光,她調整下呼吸,緩緩走過去推開門。隻見蕭庭鈞竟穿著一件玉色長衫坐在沙發裏,輕衣緩帶,神情溫柔,靜靜望著案上的一盞西瓜燈。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蕭庭鈞,不由忘了說話,看得癡了過去。

然而不過一瞬,他就發現了她,又變作她所熟知的蕭帥,此刻看著她道:“有事嗎?”程琬之這才覺得腳腕漸漸麻痛上來,她聽見自己微笑說:“沒事,你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