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出了大事,山口和治,日本僑民會的會長,公然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被人殺了,還是手段狠絕的“顯戮”。
上海各大報紙爭相以頭條報道此事,報道的內容大同小異:山口和治在虹口舉辦酒會,邀請商界名流。有人在宴會□時切斷了會場的電源,弄壞了水晶吊頂燈,水晶吊頂燈掉下來正好砸在山口身上,不僅如此,山口的脖子上還留著一柄極窄的飛刀。
記者們紛紛用帶著快感的筆觸寫道:很顯然,這是抗日分子策劃的蓄意謀殺,其策劃之周全、手段之狠厲,皆讓人咋舌。
真是漂亮的刺殺,這一下足夠震懾在上海橫行霸道的日本人了。宋冉華麵帶倦色地合上報紙,靠在店裏的躺椅裏,皺起了眉頭,沒有一家報紙寫了刺客的情況,但每一家報紙都說,在場的各位商界名流都因為要被調查,暫時被請到了巡捕房。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宋冉華安慰自己,說明日本人沒有抓住野狼。
可是他在哪裏呢?二叔在哪裏呢?啟良又怎樣了……宋冉華像往常那樣坐在店子裏,卻一直坐立難安,有人買書還找錯了錢。
渾渾噩噩地捱過了這一天,日頭快要落下去的時候,滿腹的擔憂又化作了滿腔的委屈,她被排斥在行動之外,二叔也不聯係她,這哪裏是在保護她,這分明是瞧不起她!宋冉華越想越不甘,擔憂和焦躁無處發泄。
不知不覺,時鍾已經指向了六點。此時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怯生生地走到店門口,探頭探腦地看著她:“請問……是宋小姐嗎?”
宋冉華愣了愣:“我是。”
少年走上前,從身後拿出一個盒子放在宋冉華麵前:“潘先生讓我把這個給你。”
那是一個精巧的木質梳妝盒,宋冉華拿起來,淡淡的檀香鑽進鼻子裏。宋冉華皺了皺眉:“你說什麼?潘先生?”
少年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宋冉華急急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位先生還說什麼了?”
“我叫豆包。”少年想了想,又說道,“前幾天那位先生把這個東西給我,讓我等到今天傍晚。他說如果傍晚他沒有親自來取,就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前幾天?難道啟良前幾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盒子裏又是什麼?啟良到底在搞什麼?
“宋小姐?”豆包輕輕喚了宋冉華一聲。宋冉華從思索中反應過來,從懷裏掏出兩個大洋遞給豆包:“哦,沒事了,謝謝你。”
豆包接過大洋,歡天喜地地走了。目送著豆包走遠,站起身走到店子的裏間,打開了那個精致的梳妝盒。梳妝盒裏沒什麼特別的東西,隻靜靜躺著一把鑰匙。那把鑰匙比一般的鑰匙來得精巧華麗,黃銅的鑰匙頭上凸凹有致,似乎是刻著什麼,宋冉華拿起來仔細一瞧,那是一個小小的“潘”字。
正是入暮時分,潘公館大門緊鎖,院內十分安靜,隻偶爾從外麵街道傳來汽車開過的聲音。宋冉華不止一次到過潘公館,卻沒有哪一次像這樣,心裏有什麼東西被人吊著,惴惴不安。這裏太安靜了,這靜謐中竟醞釀著幾分詭秘。
背後有些涼,攥緊了右手,已經被捂熱的鑰匙抵著皮膚,帶來輕微的刺痛。宋冉華走到潘公館門前,叩響了刻著浮雕的大門。
出乎意料的是,門很快就開了。一個帶著瓜皮帽穿著馬褂的老人佝僂著枯瘦的腰背眯著眼,上下打量著宋冉華,聲音雖渾濁,卻是一口北平腔:“是宋小姐啊……”
宋冉華認得這人,潘公館的老管家,啟良敬他年長,管他叫“老陸”,平時對他也挺客氣。宋冉華探頭越過老陸朝公館裏看了一眼,公館裏也很安靜,似乎沒有別人。
“陸叔,你家少爺給我留了這個,”她攤開手掌,黃銅色的鑰匙在暮色中散發著柔和的光,“我想他的意思是讓我來這裏。”
老管家臉色稍變,枯瘦的手從宋冉華手裏拿過鑰匙,仔細看了看,又放回宋冉華手裏,衝宋冉華點點頭:“宋小姐,跟我來。”
宋冉華跟著管家進了潘家,看著老陸把大門鎖好,心裏越來越沉,本來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到這裏,現在看來這一切啟良早就安排好了。如此大費周章,又不同他當麵說清楚,啟良難道出了什麼事不成?
“宋小姐,這邊請。”老陸提起一盞煤油燈,佝僂著腰背帶著宋冉華走進潘公館的門廳,接著被老陸帶到了一個樓梯背後,樓梯間的牆壁上竟然有一扇小門,一眼看過去很容易忽略。門上落著鎖,宋冉華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鑰匙,明白了老陸的意思。
用那鑰匙打開門鎖,拉開門時沒有留神,灰粉落了宋冉華一身。門後是十幾階樓梯,宋冉華看著黑漆漆的門洞,顧不得去撣身上的灰,接過老陸手裏的提燈,踩著樓梯慢慢走下去。
陸叔沒有跟下來。走了十級樓梯就到了頭,宋冉華提起燈照了一圈,下麵是一間普通的地窖,靠著牆的地方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有幾張紙和一個保險箱,別無其他。
宋冉華走過去,發現保險箱的鎖是開著的,她拉開箱門,裏麵是兩個木質盒子,跟那梳妝盒是同一種質地。宋冉華拿出其中一個盒子打開,發現最上麵是一張地契,地契所指的地址在郊外。地契下麵厚厚的幾本賬簿,宋冉華粗略地翻了一翻,是啟良公司的賬本。盒子最底下壓著一個灰撲撲的本子,封皮上沒有字,宋冉華翻開第一頁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