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身著潔白的素裝,神情嚴肅地端坐在正房的走廊之上,麵對著滿院如水的月光,焚香撫琴。兩縷嫋嫋的輕煙,在她的身邊緩慢地升騰飄蕩,散發出一股股淡淡的幽香。她那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不停地移動著,或快或慢,或輕或重。一陣陣變化多端的琴聲,從她的手指下飛出,在清朗的月光下回蕩。那琴聲,忽而哀婉淒愴,忽而激越奔放,忽而低沉舒緩,忽而輕柔悠揚;時而如行雲流水,時而如海濤洶湧,時而如春雨瀟瀟,時而如戰馬嘶鳴……那琴聲,仿佛一位曆盡滄桑的老人,在回憶追述著自己曲折多變的一生;又好似一位充滿幻想的後生,在暢想描述以後人生的旅途……聽那琴聲,有時會使人喜上眉梢,有時會使人潸然淚下,有時會使人長籲短歎,有時會使人慷慨激昂……內宅中的幾名婢女被那琴聲感化了,眼中含著晶瑩的淚花默然肅立,側耳傾聽;院中的幾株雲杉被那琴聲感動了,微微地搖晃著繁茂青翠的枝葉,似乎在向撫琴者頷首致意;就連天上那輪圓月也被琴聲吸引住了,全神貫注地凝望著撫琴者,久久地徘徊在東山之顛,不忍離去……
在月光下焚香撫琴,這對李夫人來說,並非是稀奇事。每當月圓之夜,她總要素裝焚香,在月光下彈上三五曲,或借琴聲言誌,或以琴聲抒懷。然而,像今晚彈奏的時間之長,曲調變化之大,實在是無有先例的。由此可見她內心的抑鬱、苦悶、矛盾和彷徨是何等的沉重!
盡管李夫人在大堂上公開宣布要與馬邈分道揚鑣,回成都娘家去居住,盡管她已經讓婢女打點好了行裝,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可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傳統觀念,仍舊在死死地糾纏著她,苦苦地折磨著她,使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擺脫!她今後的日子該如何過?她以後的道路該如何走?父母兄弟會如何對待她?世人又會如何看待她?這一連串的疑問,輪番向她發起進攻,攪得她難以安寧!而這一切,她又無人可以訴說,無處可以排遣,隻能借琴聲來吐露……
李夫人正如醉如癡地撫著琴,突然嘭地一聲響,一根琴弦斷為兩截,琴聲戛然而止。她淚如泉湧,伏在琴上抽泣起來。
李夫人的抽泣聲驚醒了侍立在身邊的兩名癡迷的婢女,她們熱淚盈眶地勸慰著李夫人:
“夫人,天色已晚,外麵寒冷,快些進屋歇息吧,以免染上風寒……”
“夫人不必悲傷。將軍隻不過一時糊塗,說了幾句氣話,說不定今晚就會來向夫人賠情道歉……”
婢女豈能理解李夫人的苦衷,就是理解了也不敢直言相勸。因而,她倆的話隻不過是隔靴搔癢,毫無作用。李夫人依舊抽泣不止。婢女十分同情地瞅著她,愛莫能助。
就在婢女無可奈何之際,江油關內忽然喊聲大作,人聲鼎沸。這喊叫聲驚動了正在抽泣的李夫人,她猛地停住了抽泣,大步走到院心,四處張望著,見四個關頭上煙火升騰……這不能不使她觸目驚心,痛心疾首地說:“馬邈不聽我言,有誤軍國大事,已成為千古罪人!”
李夫人的話音剛落,把守內宅院門的兩名兵士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急迫地說:“夫人,魏軍已經人關,小人願拚上性命,保護著夫人逃出關去!”
“不必矣。”李夫人此時反倒鎮定了下來,堅定地說,“汝等速去前院,告訴將軍:既然關門已失,守將絕不可棄關而逃,應立即整頓兵馬,同魏軍進行巷戰,與江油關共存亡,方可贖回失職之罪。”
“是!”守院兵士轉身跑出內宅,奔向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