譙周精神為之大振,響亮地說:“陛下放心去歇息,臣一定妥為處置,午時以前,把一切安排停當!”
按時辰已經接近午時,此時應該是一天中最為輝煌、最為明亮的時刻。然而,在成都內外,卻極為反常。天空中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陰雲,把天空的來光遮擋得嚴嚴實實,根本無法照射到這塊土地上。地麵上彌漫著一層不濃不淡的霧氣,阻礙著人們的視線,增加了天地間的陰暗程度。陰雲和霧氣相互配合,使成都周圍變得灰蒙蒙的,完全不像是中午時分,倒好似薄暮冥冥的傍晚。
在成都的北郊,一夜之間,平地上突然冒出了一大片兵營軍寨,透出縷縷殺氣,好似一群準備撲食的獅虎熊豹,密切地注視著成都的動靜。萬餘魏軍將士,一個個頂盔披甲,手執刀槍,威風凜凜地排列於營寨之外,嚴陣以待。鄧艾盔明甲亮,銀須飄動,在眾多魏將的簇擁之下,立馬於軍陣中央,威嚴地麵對著成都的北門,靜候著一個具有曆史意義的時刻的到來!
昨日傍晚,鄧艾在雒城受納了劉禪的璽綬和降書,送走了張紹和鄧良之後,就立即傳下命令:全軍飽餐一頓,連夜開赴成都北郊。
魏軍將士得知蜀國後主劉禪已經遣使前來請降,成都可以不攻而破,避免了一場血戰,群情振奮,腳下生風,次日清晨,便趕到了成都北郊。
鄧艾下令:大軍離城三裏安營紮寨,等候著劉禪率眾出城來降!魏軍將士被這一巨大的勝利所鼓舞,精神倍增,雖經一夜長途行軍,但仍無疲勞之狀,一鼓作氣,不到一個時辰,就把營寨安紮完畢。
離午時還有半個時辰,鄧艾便率領著兵馬走出營寨,列陣以待。他精神抖擻,神情嚴肅,透過那層霧氣,眺望著高大灰暗的成都,心中充滿了興奮與自豪。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鋌而走險,孤軍深入,幾次陷入了絕境而又脫險得生。從陰平至成都,這一千餘裏的漫長征途,是用他的心血、智慧和勇氣開拓出來的,是用全軍將士的汗水、鮮血和軀體鋪設出來的!如今,他終於如願以償了,他和全軍將士所付出的一切終於換來了輝煌的戰果。為此,他怎能不興奮,怎能不自豪!
在鄧艾的等待和眺望中,午時已到。魏軍的全體將士都把目光投向了成都的北門上,眼巴巴地盼望著。不久,成都的北門之上升起了一麵大幅的白旗。隨後,城門大開,劉禪摘去了皇冠,脫掉了王袍,一身素服,倒縛著雙臂,步履蹣跚地從城中走了出來。在他的身邊,有一輛四輪大車,車上載著一口白木棺材。在他的身後,跟隨著一大群老老少少的男子,皆是方巾素服。這些昔日的王子王孫、文武大臣,一個個低垂著頭,哭喪著臉,好似一群喪家之犬,默默而行;這些出城投降的百官,又像是一支出殯的隊伍,隨著那口白木棺材緩緩地向前移動……
劉禪昨晚在接到了鄧艾的回書以後,雖然睡了兩三個時辰,但天亮以後,就又被譙周從熱被窩中催促出來,開始按照古禮,為出城投降做著種種準備。大半個上午,劉禪就像是一個木偶,被譙周擺弄來擺弄去,把他搞得暈頭轉向,筋疲力盡,連連打起哈欠。數十年來,劉禪居住在深宮,養尊處優,呼奴使婢,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出入行走皆有人攙扶,躺臥起坐均有人服侍。這一切使得他四肢的功能嚴重退化了,幾乎快要喪失了獨自行走和活動的能力,稍微走動便腿硬膝軟,氣喘如牛。可是,今日之劉禪已非昨日之劉禪,他已經由一個至高無上的皇帝變成了一個任人宰割的降臣,已由萬乘之尊變成了亡國之奴。他必須按照投降的儀式,親自步行出城。
從成都的北門到魏軍的陣前,僅僅有一裏多路,這對於普通的行人來說並不算什麼,但對於劉禪來說卻是一段遙遠而艱難的行程。他硬撐著臃腫虛弱的軀體,強拖著困乏疲軟的雙腿,一步一停,一步一喘,慢慢地向前挪動。凜冽的寒風迎麵吹來,撲向他那張未經過風吹日曬雪打雨淋的臉龐,像是有許多根針同時向他的麵部刺來,令他疼痛難忍,兩行眼淚和兩串鼻涕一齊湧流了出來,吊在了他那肥軟的下巴頦上。他想用袍袖去擋擋風寒,擦擦涕淚,但由於雙手被縛在背後,無能為力,隻好強忍著。此時,他才深切地感到:當降臣遠沒有做皇帝那麼舒服!亡國奴的滋味遠比他想象的要難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