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梅郎少小是歌郎(3 / 3)

又雲:“當奉天軍閥最盛時,正梅郎極紅時代,歌喉舞袖,傾靡一時。而張作霖獨不喜之,以曾見張定武(勳)狎蘭芳於北京三元店,故呼之曰兔小子;梅郎亦以是不願至奉天演唱。……及直、奉再戰,馮玉祥受賄倒戈,吳佩孚敗績,奉派勢力,伸入南北京。值張作霖壽辰,安福派之葉恭綽、張誌潭等,乃專車攜梅郎 至奉天,為張祝嘏,演《麻姑獻壽》,及《霸王別姬》以媚張。張獨喜《霸王別姬》,賞賚極豐。時餘在吉林孫讚堯督軍幕府,得以入座觀劇,為賦《梅郎曲》一篇。……”所謂“兔小子”,俗指男同性戀者。此述梅蘭芳為張作霖演戲祝壽事,亦罕見秘聞,即有妄言,亦不妨姑妄聽之。

又雲:“《梅郎曲》中有敘述餘在清季官部曹時,與梅郎接近一段雲:‘……解佩俊遊剛北裏,分桃佳話又南城。梅家的的珍珠顆,雲和堂裏藏嬌娜。歌席 常徵水調頭,詩壇漫笑風懷左。’友人潘聲航君(複),與梅郎最厚,見此欲餘刪去之。餘曰此詩史也,筆不可曲,豈可刪乎!嗚呼,貞元朝士,今已無多,曾見梅 畹華梳長辮穿快靴,應徵侑酒,作像姑時,其人物與筆墨,固不可貴耶?”“分桃”係古人指代同性戀的習見典故,故此處“分桃佳話又南城”雲雲,明白點出梅郎 的斷臂往事。作者以詩史筆法寫梅蘭芳,價值自非易順鼎那樣的獻媚之作所能及,可惜《延春室詩話》中的《梅郎曲》僅係斷章。

其三,任友安(任援道)《鷓鴣憶舊詞》(香港天文台報社,1990)也是僻書,其中《記所識靠攏分子由柳棄疾到陳明仁一大群》之十《梅蘭芳》雲:“梅蘭芳者,四十餘年來京劇界之名旦也。……以色藝稱於時,報章雜誌紀述其人者,多偏重於其藝事之成就,而不詳其友朋間繾綣之情,此豈有所諱言耶?實越不足繹世人疑竇。……京師好事者,往往稱優伶之為旦者曰‘相公’,或謂之‘像姑’,謂其男子而貌似娘兒也。蘭芳登台奏藝之初,即以此姿態,為一時貴顯所賞識。入民國,金融界首熱烈捧蘭芳,蘭芳藝遂益進。……(馮)耿光、(許)葆英捧蘭芳尤力,蘭芳藝事進度與生活瑣碎,皆為耿光等所愛護與拘束,蘭芳後為中國 銀行大股東,其淵源即在此。……為蘭芳編輯《舞台生活》之許姬傳,字聞武,乃葆英堂弟……”任氏謂“蘭芳登台奏藝之初,即以此(相公)姿態,為一時貴顯所 賞識”,已扼要指明梅氏成名的男色因素;又指後來對梅氏的評論“多偏重於其藝事之成就”而有所諱飾,亦與上述榮孟枚的評論相印證。

據此,則梅蘭芳在民國年間的文化形象,可以得其近似矣。

此非專為發其私隱,不過就事論事,有一說一,但求其是而已。更何況當今之世,同誌已成時尚,梅蘭芳即使春光乍泄,又何曾是多麼羞恥的經曆呢?

明末名妓柳如是有一篇《男洛神賦》,陳寅恪《柳如是別傳》以為,係柳氏為其情人陳子龍而作,並信筆開玩笑道:“自河東君當日出此戲言之後,曆三百年,迄於今日,戲劇電影中乃有‘雪北香南’之‘男洛神’,亦可謂預言竟驗矣。嗬嗬!”陳氏所說戲劇電影中的“男洛神”,即指梅蘭芳,蓋梅氏曾有《洛神》劇目,並在1956年攝錄成電影也。

到了我們的時代,寒柳堂心目中的“男洛神”早已玉殞香銷,我輩惟有在電影《霸王別姬》的程蝶衣身上,才能依稀看到那一片梅魂芳影了。

等到張國榮自危樓縱身躍下,魂飛魄滅,清末以來梅畹華一脈的絕代風華,一時間在神州禹域頓成絕響。反倒是在“韓流”的電光幻影之中,“男洛神”的流風餘韻不絕如縷:從自宮的河莉秀,到未自宮的李俊基,一笑百媚,乍陰乍陽,傾國傾城,想來他們的聲光容色,已勝過當年的敷粉梅郎。

論培養比女人更女人的男人,我們這些泥做的骨肉,哪及得上天生麗質的高麗種?我們惟有多捧紅些像男人一樣的女人了。